秦今朝自然沒有不同意的,迅速將門鎖鎖好,三人一起往出走,說說笑笑的。都是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很容易打成一片。
他們的寢室在三樓,一樓和二樓是4人寢室,三樓和四樓是二人寢。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廠里約定俗成的,工人住一二樓,幹部住三四樓,在實際的宿舍管理上,也是兩個部門共同管理,一二層歸勞資處管,三四樓歸幹部處管。
秦今朝被分配的這間寢室之前是空置的,目前只有他一個人住,潘華對秦今朝一個人獨占一間寢室頗為羨慕,半開玩笑地說:「你真幸運,正好趕上有空寢室,自己一個人住多舒服,不用聞臭腳丫子味。」
鄒新軍立時裝出不高興的表情來,說:「你什麼意思,嫌棄我腳臭是吧?我天天晚上都打水洗腳,你可別在新同事面前污衊我!」
潘華白他一眼,「你自己啥樣你不知道,我又沒有鼻炎。」
兩人便你一嘴我一嘴地嗆嗆起來。
秦今朝饒有興致地聽著,鄒新軍是本地人,說的是帶著海州口音的普通話,潘華老家在趙北省山塘市,中專畢業後,被分配過來的,說的是山塘口音的普通話。海州口音音調發硬,山塘市口音一波三折的,兩人吵得極了,便都說起家鄉話來,聽著還挺有意思的。
不過,兩人吵歸吵,但都沒有生氣,就是吵著玩,當成日常朋友相處的一種樂趣。
過馬路,進了廠區門口,直行五百多米的正前方,便是辦公樓了,廠辦、技術辦等職能部門都設置在這裡,共有三層,辦公樓前面的小廣場上,樹立著鐵質刷了清漆的旗杆,一桿紅旗迎風招展,道路兩邊,種植著法國梧桐,據說是剛剛從國外引進的品種,有些成活了,有些蔫噠噠的,被微風吹的愈加無精打采。
水泥鋪成的道路被長條形的花壇分隔成兩條,但沒有區分進口和出口,不過,現在正是上班時間,人潮都是朝著一個方向涌動的,便沒有正行和逆行之分。
工人們有步行的,有騎自行車的,有梳著半長大背頭,上身只穿一件花襯衫的大小伙子將自行車騎得風火輪一般,一路高喊著「讓讓,讓讓」,呼嘯而來。
潘華忙拉了秦今朝一下,讓他躲到一邊,而後朝那人狠狠瞪了一眼,才跟秦今朝說:「那是咱們廠里有名的二流子,不干正經事兒,你見著得著他點兒。」
鄒新軍不知道是習慣性地和潘華持不同意見還是真如此想,立刻反駁說:「他呀,就是穿戴的時髦了些,愛跳個舞,愛跟小姑娘開玩笑,也沒真幹壞事。」
潘華立刻反駁:「那叫時髦嗎,那是墮落,他這就是被資產階級腐蝕了!」
秦今朝目光看向路邊宣傳欄上面張貼著的「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標語條。海州的十月跟燕市一樣,多風,標語的下半部分被風颳了起來,時不時隨風飄動一下,秦今朝走過去,將標語條使勁兒地按了按。
等走回來時,鄒新軍和潘華的爭吵依舊。
「……《大眾電影》封面還登了親嘴照片呢!還不是好好的?說明社會風氣要變了!」鄒新軍說到「親嘴」兩個字時,聲音明顯小了下來,有些心虛地看著左右行人,見沒人關注他們,才放心。
他的擔心有些多餘,電線桿子上掛著的大喇叭里播放著《咱們工人有力量》的歌聲,要不是湊近了,真聽不見他們幾人的談話。
鄒新軍指的是今年5月份的事兒,那會兒《大眾電影》剛復刊不久,那銷量真是沒得說,快賣瘋了,尤其是五月份這期,封底刊登的是英國電影《水晶鞋與玫瑰花》中王子和灰姑娘接吻的劇照,雜誌都賣斷貨了,誰要是能買到一本,肯定會被人借來借去。
接吻的劇照給大傢伙震撼完了!
聽鄒新軍說起這個,潘華更有發言權了,說:「所以啊,我當時就給《大眾電影》雜誌社寫信了,狠狠批評了他們一頓。」
他很是痛心地搖搖頭,「墮落了,墮落得跟資本主義的雜誌一樣了!那種色qing的東西,玩物喪志的東西,怎麼能公開刊登出來呢!」
鄒新軍大吃一驚,「你居然還給《大眾電影》寫信了!」馬上又想到什麼,質問道:「我那本《大眾電影》封底圖難道不是你撕下去的?」
潘華立時不自然起來,有些惱地反問:「我撕它幹什麼,難道跟那些二流子一樣,把圖片撕下來珍藏嗎?」
鄒新軍一愣,「我也沒說你珍藏啊,你不是說那是資本主義墮落的東西嗎,肯定是不想叫繼續傳播,給撕碎了唄。」
潘華不自然地眨眨眼睛,正想著自己該說些什麼,正好看見廠辦的一名同事騎著自行車不快不慢地駛過來,忙跟鄒新軍和秦今朝擺擺手,說:「我先走一步,回見。」
說著,他便跳上了同事自行車后座,而後重重地喘口氣。
「這人……」鄒新軍轉頭跟秦今朝說,「不靠譜!」
秦今朝忙假裝咳嗽,抬手掩住嘴巴上的笑容,這樣的小插曲,愉悅了他,令他一直緊繃著的心,暫時的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