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場合沒人是奔著一口吃的來的,場子裡只有李寒露毫不顧忌形象地狼吞虎咽——等會兒免不了喝酒周旋,先墊肚子是正事。左手巧克力慕斯右手藍莓曲奇,李寒露正氣吞山河得天地失色,忽然發現遠處有一道目光向她而來,窺探的,好奇的,也同樣肆無忌憚毫不遮掩的。目光的主人絲毫沒有偷窺被人抓個現行的窘迫,反而笑了,眼尾壓出兩道褶子,不僅不顯老,還愈發生動起來。
李寒露瞪他:What?
才俊聳肩:Nothing!
冬天天黑得早,華燈既上,窗外夜色瑰麗,宴會廳聲色犬馬。一頓猛炫過後,李寒露發現宴會廳里多出不少女人——不是服務員,是參會大佬們帶在身邊的女伴。年會上道貌岸然的精英外皮被古典音樂剝脫,李寒露恍然覺得這背景鋼琴曲更應該換成康康舞曲,場子裡每個腦滿腸肥的中年男人都好像隨時準備高踢腿大劈叉的禿尾巴孔雀,或者更放浪形骸一點,都好像隨時準備脫褲子。
李寒露被這想像刺得一激靈,趕緊打起精神,調整出得體笑容,攥著策劃書扎進孔雀堆正中央。策劃書扉頁上別著的名片是重新印的,李寒露恬不知恥將自己的title拉高兩級,反正在場沒人知道她是個什麼妖怪,勉強撐撐場面罷了。
目標人物一號,三十來歲的高個男人,桃花眼嫵媚多情,李寒露離他二百米gay達就尖叫得堪比防空警報。
目標人物二號,不苟言笑的威風凜凜人,嘴角耷拉如同面癱,聽說她助理80%的工作是幫她兒子提高分數。
目標人物十三號,酒瓶底,啤酒肚,油光滿面,老奸巨猾。由於狂妄得眾所周知,口頭禪是「你算老幾」,因此得了個諢號,江湖人稱馬老幾。
想當年剛認識尹澤川那時候李寒露還滴酒不沾,這些年好像不知不覺就從一個極端到了另一個極端,喝酒堪比喝水,紅酒一杯接一杯灌下去臉不紅氣不喘。與之同時開啟的技能還包括舌燦蓮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Alex,以後有時間你一定得跟我說說你的護膚秘訣。」
「齊姐,我有個朋友當過雅思考官,現在轉行做老師了,您要是需要我就把他介紹您認識。」
「馬總,之前聽說您拍板贊助過一個——」
肥肉堆疊的胖臉在炫目燈光下晃了兩晃。李寒露腹稿沒等念完,清脆咬字忽然卡住喉嚨——口吐粘液肥膩癱軟的蛞蝓自臀上緩慢蠕動爬行而過,仿佛緊貼皮膚,癢得令人作嘔,在李寒露後脖頸激出一片雞皮疙瘩。
是馬老幾的手。
李寒露不務正業的那些年練過拳擊,現在雖然不練了,可底子還在,揮拳打碎鼻樑骨不是問題。這一刻鏡頭裡捏緊的拳被放慢,隨著力的相互作用,馬老幾面頰兩側的脂肪有節奏地彈跳,以波的形式自受力點一直跳躍到腮幫子。
馬老幾笑容慈祥如同愛惜後輩的長者,「剛才都聽你講過啦,你和小齊說話的時候我就在你們身後。」
李寒露放縱自己的想像,努力控制眼珠和嘴角保持原位,又嫌不夠似的,將嘴角生硬地往上拉高几分。把馬老幾打趴下事小,可宴會廳里這麼多人,真鬧起來面子不好看,免不了有人說她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三秒詭異的沉默之後,馬老幾的手沒拿開。
李寒露臉上的笑容迅速垮塌,策劃書「啪」地摔在絲絨桌布上。就當這聊勝於無的鼻樑骨幾乎不保,一件帶著體溫的西裝外套自李寒露身後罩了過來,李寒露被人往懷裡拽了半步距離,總算將那蛞蝓甩開。
與此同時,耳邊響起一個動聽聲音,「馬總,may I borrow her?」
李寒露在宴會廳角落坐著,遠望才俊與馬老幾談笑風生,直到毫無意義的吹捧結束,才俊才終於向她走來。
李寒露記得他的名字。高磊。
「別喝了。」高磊將李寒露手邊的醒酒器拿開,「你喝得夠多了。」
李寒露方才被高磊解救出來,安置在此,只覺今晚這酒喝得不上不下,醉也不醉醒也不醒,乾脆讓服務生上了三瓶紅酒,打算徹底醉上一醉。
沒了醒酒器還有酒瓶,李寒露伸手去夠,撈了個空,高磊先她半秒把酒瓶也拿開了。
李寒露在心裡罵他多事,褪下肩頭披著的西裝外套劈頭蓋臉朝他扔。高磊輕鬆接住,坐到李寒露身邊,就看著她,也不說話。
李寒露嫌他煩,張嘴就把天往死里聊,「幹什麼,你想泡我?」
高磊一下子笑出了聲,「這麼直接?」停頓片刻,又道:「既然是來拉贊助的,怎麼不想著拉我的贊助?」
李寒露蓄謀已久的白眼還是毫不遮掩地翻了出來。說來世間總是不公,馬老幾冒犯她卻能得到笑臉,高磊解救她還得承受她的遷怒。然而生物大抵恃強凌弱,高磊的騎士精神讓李寒露有恃無恐,「你一個搞研發的,我拉你什麼贊助?」
「公司是我家開的。」
「……」
「PR是我哥。」
「……」
李寒露這一晚酒沒少喝,反應遲鈍,有那麼幾秒鐘甚至都信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德國的家族企業怎麼成了你家的了?你臉上哪有德國血統?」
高磊大笑。這笑容太真了些,以至於眼角都擠出了細紋。男人們似乎都不太介意在細枝末節暴露年齡,皺紋更是平添男人的成熟風致。從前李寒露在國外,沒少見二十出頭的小男孩留滿臉絡腮鬍,可世上有些風采只能靠時光賦予,與任何外在符號都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