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與葬禮,殘缺的屍體,眼淚。發狂女人,以及不以為然將人逐出家門的父親。
高鎮浩曾以為都過去了,他淡忘了,誰知往事從未消弭,如列車般轟然前進的時間也絕無可能倒退。
他再也不可能回到那個午後,背著他最愛的包,懷著滿腔亢奮、自信,在朦朧光線間穿過花草繁茂的庭院,高高揚起拳套,同玻璃窗邊穿紫色裙子的莉莉告別。
有關那個承諾,一旦贏得比賽就帶她去遊樂園,一旦成為合格的拳擊手第一時間把獎盃送給她。
「耶耶!那我就有了一個拳頭超厲害的哥哥!大家都會羨慕我!」
「我有一個很會拍馬屁的妹妹,大家都嫌棄。」
那些對白,對視,多少不可磨滅的記憶在歲月中反覆激盪,終究落入空白。
巨大落差凌遲高鎮浩的心,緊接著,長期處於視線角落們的崔真真們也發起攻擊。
他都做了什麼呢?在最關鍵的時刻。
她流血,她無助,她求助。
他視若無睹。
她報警,他鎮壓。
親口承認援助、濫交墮胎謠言滿天飛,她最絕望的時分,拼盡全力抓住他褲腳的時分。他給她轉錢,他淡漠地挪開腿,目送她被一群男生拖進教室,鎖上門。
幾乎每一次,她的痛苦對應他的不作為。
她受盡折磨,他高高坐在觀賞台上,鎮定旁觀。
「朋友們在玩小白鼠的遊戲。」
「我嗎?我不玩遊戲。」
「我只是看。」
「挺無聊的。」
他都說過什麼啊?
往昔冷血的內容皆於此刻成型,化作利鏢迴旋,直擊腦門。
高鎮浩血管膨脹,步步敗退。
比賽進入第三回合,他放棄進攻改以防守為主,雙手護頭,反覆拉開距離,惹得台下噓聲一片。
裴野最先發現問題。
「不打了!」一個箭步沖向拳台,他抬手拽住安保衣領,指著高鎮浩吼:「他不打了,叫裁判喊停,他媽的趕緊停!」
「不能停!」教練呵斥。高鎮浩已經有一次缺賽歷史,好難申請第二次參賽,再無故退場被拉入黑名單就完了!全完了!沒有人會看重一個狀態百出的拳手!哪怕實力再強,他的職業生涯還沒開始便斷送!
就算挨揍也得打完全場,大不了事後找補,總好過臨陣脫逃!
教練想法堅定,以他對鎮浩的了解,對方也一定會做出相同的抉擇。不提整個世界,在韓國,假如說鎮浩對拳擊的熱愛付出排第二,絕對沒有人敢稱第一。
裴野才不管那三七二十一,他抬拳就揍,引發一陣騷亂。
南在宥、宋遲然都過去了,系統適時解說:「原著中,為了讓高鎮浩放棄拳擊,他的父親特地做手腳,安排水準更高、拳路下流的選手雙胞胎弟弟參賽。又給高鎮浩下藥,確保他輸。」
結果高鎮浩惜敗,不過始終沒有放下夢想,直至數年後掌控大權方重新登上拳台,氣得高民雄當場摔筷,險些一口氣沒上來,生生喪命療養院。
如今添上崔真真這一手,生理與心理威懾共同發作,他的下場只怕不止如此。
可惜了,不能死在這裡。
那麼,是斷手、斷腳,還是永遠打不了拳比較好呢?
崔真真靜看事態發展。
「阿鎮,要不要喊停,你說了算!」
「高鎮浩你退賽!」
「裴野說得對,沒必要硬撐。」
「不能停!」
什麼跟什麼呀,觀眾席大聲抗議:「到底比不比啊?無語,倒是出拳啊!」
「西八,看過最差勁的比賽!」
「滾下去!滾下去!」
「下台吧廢物!!」
聲浪匯聚,濃郁的鐵鏽味充斥口腔。混亂之中,高鎮浩宿命般捕捉到那道聲響。
「……你怎麼回事呀?哥哥。」
倏地轉面,他在看台中找到崔真真,同時望見歡笑的、俏皮的、蒼白的高莉莉。
她今天沒戴口罩,那是一張與高莉莉截然不同的臉龐,美艷,稠麗,極具衝擊力,恰好位於頂光燈的照射下。
半邊輪廓染成淡淡的金紅色,宛若神像高貴,使人不敢直視。
走神間,嘭——!拳頭狠狠砸中下巴,高鎮浩是被放倒的巨獸,轟然倒地。
眾人驚呼,裁判數秒,世界天旋地轉,他一眨不眨凝視那個方向。崔真真微抬下巴,面色平靜,視線專注於直播屏上。
「十!」
「九!」
「八!」
「起來!鎮浩!」
「垃圾拳手……」
「七!」
許是覺得無趣,她施施然垂下眼眸,總算與他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