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瀾安的稱呼卡在喉嚨,猶豫的功夫,衛淑招手,「好孩子,快來,讓師母好生瞧瞧你。」
謝瀾安脫履,餘光留意著老師,走到師母跟前,跽身正坐。
「老師,師母,學生不敬,將身份大事欺瞞二老多年,愧對師長教誨。」
衛淑在燈下細看她的面容。之前聽說歸聽說,若非眼下親見,她實也難以想像,從前那個有著冰清之姿的雋秀兒郎,會是這樣一個嬌娥。
她輕撫謝瀾安的頭髮,心中充滿愛憐,「快和師母說說,這都是怎麼一回事?」
「前塵往事,多說只怕老師生氣,不提也罷。」一物降一物最是不假,謝瀾安在外頭的那點閒雅氣,此刻全還給老師了,低眉順眼地面向師母,不忘稍稍側頭,「今日含靈夜訪,是怕老師擔心前些日裡的刺殺案,所以來報個平安。」
她姿態溫順,目光鎮定:「——那場刺殺是我設的局,老師不必憂心。」
荀尤敬的背影驀地一動。
衛淑吃驚不小,替他問了出來:「你設的……這究竟是為何?」
老師面前,謝瀾安永遠是坦誠的學生,她道:「我設局自入險地,一是為挑動太后的情緒,令她決心北伐;二是為取得太后信任,得到驍騎營的指揮權。老師教過,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我不遺餘力地依附太后,取得信任,自然是為了——
「除外戚。」
天邊炸響一聲雷,紫電一瞬映亮荀尤敬銀白的鬚眉。
胤奚從小亭的檐遮下抬起頭,目光追逐著東方刺破烏雲的那道閃電。
·
室內,荀尤敬不再喝酒,神色莊嚴道:「細說。」
謝瀾安如得赦令,起身趨行至老師座榻對面,再揖手跽坐。
她望著老師的臉。
荀尤敬是典型的北人面相,骨架疏朗,只是隨著年紀上來,眼角的皮褶松垮地耷拉下去,遮住一半瞳仁,便總顯得嚴厲冷峻。
謝瀾安時隔經年又見記憶里的老師,只覺得無比親切,卻也無過多情緒外露,侃侃說道:
「今日南朝之積弊,一在門閥世家把持朝政,皇權不振;二為九品官人法任官唯家世是舉,選才失人;三為學政不興,朝野風氣重浮華而不務實;四為土地分籍混亂,士族吞田隱戶嚴重,以致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之事屢見不絕。四民無法各司其位,國力自然無法充實。」
她抬起頭,「在這些內憂之後,才是北胡的外患。所以要解內憂,須行改革,改革則需要『政出一家』的穩定土壤,那麼先平復朝中政出多門的黨爭,便是當務之急。」
事以密成,這些話她對二叔都沒有說過,但在老師面前,她沒有避忌。
荀尤敬沉沉看著她,她說的這些門道,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
當年他聯合清流儒師上書,力請太后歸政於皇帝,便是看出國舅公暗囤兵馬,戶部貪腐嚴重,恐有一日庾氏終要凌於陳氏之上。
——以庾代陳,那對大玄來說就是一場改朝換代的浩劫。
可那一次他輸了,清流被太后一黨強硬地打壓下去,他也淪為一個清閒的國子祭酒,再未能回到朝堂。
這些兇險的暗流,從前他礙於謝氏不涉黨爭的家訓,都不曾與謝瀾安細說。即使他心裡一直認為,只有這個靈穎慧秀,最令他驕傲的學生,最適合繼承他衣缽。
但當時少年還年少,老頭子也並非不解春風,他每每看著含靈神氣清韶,灼然玉舉的風姿,便不由覺得,若他兩袖間有流雲清風常伴,也是很美好的一生了。
可這孩子隱忍得真狠哪,他沒想過,風光之下會藏著淵深晦影。
他也沒想到從前只作風月文賦的謝玉樹,說得出這樣一番見解。=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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