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不合時宜的雲板聲從後苑傳到中殿。
報喪之人從復道繞上階墀,不等趨至皇帝身邊,便被廣場上的喊殺聲嚇軟了腳,就地磕頭:「陛下……綰妃娘娘她——歿了。」
陳勍麻木地轉動冰冷的眼珠。
謝瀾安的心很輕地抖了一下。衣角一涼,又一個試圖先擒主謀偷襲過來的御林軍,被武衛斬殺馬下。謝瀾安低頭輕瞥在袍角上洇開的那團血。
還是沒見到她最後一面。
年少自誇風流,欠下的那許多閨怨情腸,雨打風吹,都沒處還了。
「以貴妃之禮葬。」陳勍好像聽見了孩子的哭聲,喃喃一句。
「以皇后之禮葬!」謝瀾安勃然動怒,清眸蘊含霜雪,擲地有聲的命令比皇帝更像一個皇帝。
「嚓」一聲裂石之音,牟逵的槍尖刺進石磚。他在夾擊下身中數刀,一口血自心肺嘔出,在東方亮起的魚白天穹下,拄槍而死,死而不倒。
氣絕前最後一句話,猶是說:「聽我命令,保護陛下。」
肖浪面色動容,將牟統領的屍身妥善放置在旁。這是條真漢子。
統領一死,剩餘的殘兵便如摧枯拉朽,潰如山倒。玄白與允霜在前清道,謝瀾安凜動著眸光催馬向前,前方也再沒有什麼能阻礙她。
陳勍目視著她下馬,開始登階。
「你知道那個名分是朕留給你的……」陳勍在湧上來的黑雲巨浪前蒼白地笑著,「朕為膺乾之君,卿為御坤之主,究竟有什麼不好?」
謝瀾安手執竹扇,裙角飛揚,腳下玉階似夢中白骨一梯梯升高,拱送著她步步登頂。謝瀾安曾無比痛恨這個夢魘,可直到今日她才醒悟,原來,她終是要踩著萬人枯骨與天地並立,這是她避不開的路。
一輪耀麗明日,自她身後的地平線冉冉升起。
「謝含靈!」陳勍突然渾身顫抖起來,忍無可忍地低吼,「朕只是不想再做傀儡,朕有什麼錯!」
謝瀾安站上了與陳勍同等高的位置,藐視陳勍的狂吠,精緻無儔的玉顏是女媧造人描下的第一筆,不挾帶七情六慾。
她道:「朕。」
陳勍在她的目光中後退一步。
「這個字,」謝瀾安挑眸半乜,「我當初能從太后手中交給你,便也能收回來。」
素縞臨風的女子展扇望向東方,瞳仁驟縮成一星,迎視朝陽而不瞬。
這一天,原是二月二,龍抬頭。
第118章
當朝陽霞舉, 一重重宮殿的琉璃瓦上,閃動著莊麗而祥和的金光,就如同過去每一個清晨一樣。
從南掖門至紫宸宮一路, 同時被旭日照亮的, 卻是戰死枕藉的軍人與滲入朱牆磚縫的斑駁乾涸的血污。
既決定了走這條路, 便不能再有兵不血刃的幻想。那些死去的兵士, 無論禁軍還是御林軍, 都按謝瀾安的指令厚葬, 發雙倍撫恤。內庭百餘宮人在皇城新主的命令下,足足潑水洗刷了三日,才將中殿的血跡洗去。
終在二月初五這日,緊闔的外宮門打開。
由禁軍把控的城中里坊各道坊門,亦解了禁,惶惶不知宮城變故結果如何的朝臣們,紛紛著朝服齊聚於鳳闕之下的廣台。
清風自高台吹拂下來,久未露面的庾太后立在闕樓上,映入群臣視野。
只見庾嫣身著一襲上皂下縹的謁廟朝服, 衣上繡著古樸繁麗的祥紋。與這套後宮等級最高的服制相比,婦人的面容卻透出幾分掩不住的憔悴, 黑白參半的髮髻在晨風中微微顫瑟。
站在太后身左尊位的, 卻是一名年輕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