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倭賊只是直勾勾的看著他,咬著嘴唇,卻仍不說話。
鍾義寒接著道:「那好,既然你不想說這個話題,我就同你聊些別的。出來這麼久,你一定很思念家鄉吧?你的家鄉,我曾經也去過的。那裡,是個很美的地方。」
說著,鍾義寒輕輕念出了一首倭國的民謠。那小倭賊聽著聽著,竟渾身忍不住顫抖起來。
鍾義寒悠悠然然的念完,目光竟難得變得很溫和:「這裡沒有人能聽懂你的家鄉話,所以我可以跟你約定一個秘密。如果你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情,我就偷偷放了你,讓你回去你的家鄉。」
小倭賊用力眨了眨眼,捲曲的睫毛上沾了水痕,瞳孔顯得更加黝黑。他在猶豫。
鍾義寒默不作聲的向莊衡遞了個眼神。
莊衡冷聲道:「上夾棍。」
同樣斑駁的刑具被人從鹽水中拎了出來,水滴淋漓落在地上,聲音刺激著鍾義寒敏感的神經。他口中有些犯苦,這刑房裡的血腥氣,實在是太讓他五內翻騰了。
小倭賊的十指已被上了夾棍,緹騎拽住繩子驟然發了力。兩側的刑具猛地收緊,小倭賊的身體瞬時痙攣,忍不住悽厲的呻吟了起來。
鍾義寒微微皺眉。他方才見這小倭賊一直不說話,其實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個啞巴。可現在聽他這叫聲,並不像聲線受過損傷的。
他身體微微向前傾了些,問道:「你會說話嗎?如果會的話,就點一下頭。」
可這小倭賊的脾氣竟執拗的很,在這十指鑽心的劇痛下,竟只是死咬著牙關,不點頭,也不搖頭。
他沒堅持太久,終是撐不出了,一口氣沒上來,昏了過去。
「把他弄醒。」莊衡淡淡吩咐道。
鍾義寒臉色煞白,小聲道:「莊大人,這人得多久才能醒啊?下官能否出去透口氣……」
莊衡方想開口,卻忽而聽到隔壁暗室中有鈴響。他搖搖頭:「鍾大人,現在恐怕不行。請您拿上您方才記的筆錄,跟我來吧。」
鍾義寒在心裡罵了句娘,艱難的吞了一口唾沫,只能依言跟著莊衡出去。
莊衡出了刑房的門,拐彎走了兩步,來到那間暗室的另一個入口。鍾義寒昏頭漲腦,步履虛浮的跟在他後面,在房門被打開的那一刻,忍耐力終於到達了頂峰。
他將手中的紙往莊衡懷裡一塞,踉蹌著衝到暗室的角落裡,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寧澈萬萬沒想到,門一開竟看見這麼一出。
好在莊衡還算鎮定,同寧澈見過禮後,將手中的幾頁紙張呈了上去。
因是用倭語審訊,在場並無人聽得懂,故而問話和記錄都是鍾義寒一個人來做。方才鍾義寒問過的問題,夏綾已原原本本的傳譯給寧澈。寧澈低頭看向紙上的記錄,同方才的問訊並無二致,甚至還多了些批註。
——並未去過倭國,只是為了取得犯人的信任。
——不可能放了他的,臣說了不算。
寧澈的眉頭擰成了個疙瘩。這是案紙,是要歸進鎮撫司的奏議里的,這人就算是謹慎,怎麼什麼不著四六的話都敢往上寫?
方才他搖了鈴,並非是因為聽了鍾義寒要偷偷放了倭賊之語而沉不住氣,想要換了他。而是因為寧澈也看出了那倭賊的猶豫,心想是不是要讓鎮撫司的人先撤出去,讓鍾義寒一個人來審,會比較好。
因依大燕律法,一旦遇重犯審議,一般都要兩方甚至三方會審,以牽制任何一方的舞弊之嫌。若只留鍾義寒一人在刑房內,這個決定莊衡不敢做,除非寧澈親自出面准了。
鍾義寒仍在牆角彎著身子大喘粗氣,寧澈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麼了?」
鍾義寒只顧著吐了,壓根沒看見屋裡還有誰。此刻聽見這聲音,像被弓驚了的鳥一樣猛地回過身來。
「陛,陛下……」他身子發虛,腿一軟直接跪下了,「臣……暈血……嘔——」
或許景熙皇帝這張臉讓鍾義寒生理不適,又一陣翻江倒海的噁心勁兒襲來,他昏天黑地的又吐了起來。寧澈嚇得往後跳了一步,好傢夥,再吐自己一身。
寧澈沒好氣的從袖子裡摸出一個香囊,遞給鍾義寒:「你拿著聞聞吧,裡面有草藥,能舒服點。」
這香囊本來是給夏綾準備的。寧澈原本擔心,這詔獄中的血腥氣她會受不了,沒想到,喬喬沒用上,這好東西倒是讓這姓鐘的傢伙糟踐了。
寧澈煩的要命,鍾義寒這人好像天生就跟他犯沖。嘔吐物的味道讓這間暗室中的空氣很不清新,他實在是有些忍無可忍,推開了與刑房通著的那扇門,想到那邊去喘口氣。
房門一打開,正能看到刑柱的側面。柱子上綁著的小倭賊,被潑了一整桶的冷水,已恢復了些意識。
那人仍低垂著頭,寧澈卻忽然發覺,他的口中不太尋常的動了一下。
說是遲那是快,寧澈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一個箭步衝上去,用手鉗住了小倭賊的下巴,將兩隻手指探進了他嘴裡。
「他要咬舌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