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此而已。
那個藍色的清晨,所有的對話與情節,僅此而已,卻足夠讓我開始去學會如何愛一個人。
後來我回家小休一段時間,再度回來他就在小天台上等著我,黃昏之下,少年兩兩相望並不言語,他酷酷的笑容,都被遠處的一輪夕陽拓印。
「回來了?」他仿佛十分篤定。
「回來啊,怎麼能不回來呢?」我低垂著頭,向他隱藏起我控制不住的幾滴淚水。
而當我再度回想這些不堪的往事,如此看向他竟已覺得風輕雲淡。所以所以,我得有多麼懷念那個清晨,我得有多麼懷念這個人。
「後來的朋友們,甚至是我的碩導,都說我雖然人在國內,過著的卻是美國時間。」我望向天邊,那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漸變色——深藍的幕布拽著黑墨浸然的尾巴,告訴我將要夜盡天明。
「最的是,我的師兄那天想找我寫畢業材料,他和我導師見面,老師半開玩笑似地陰陽我:『嘿喲,大牌著呢,連我找他都得排到中午十二點之後了。』」
「成天睡那麼晚,小心不到三十就不行了。」
「你丫的。那是我想睡就能睡著的嘛。」我錘了他一拳。「我恨不得每一天的黃昏,夜晚,都被拉得長一些。」
「還真是奇奇怪怪的想法,這又是你所謂的感覺咯?」
「哎?」我對此感到疑惑,「你怎麼知道?我有跟你談論過我的那些感覺嘛?」
他但笑不語。
「那天清晨,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呢?看著這樣一個我在你面前。」我頗為好奇。
「當時我只是覺得,你肯定還有事情沒告訴我。單論她的那些話,我想應該無法對你造成太大的影響才對。畢竟我深知,你遠比我了解的更堅強,可以無視這些輕蔑且枉為人師的言語。但再多的事情,我應不應該知道,何時知道,都是應該是你來決定。」
「你就那麼確定,我會回來的嗎?」
「那不然呢?我還在這兒等你呢。」
「你可少來。救了個大命,哇靠,你這逼怎麼這麼自戀啊。」
「拜託,某個人可是自己指著那本雜誌跟我說什麼,哎呀尼泊爾的山巔和那些彩旗多麼多麼浪漫,一定要一個人去看一看。哎喲,你瞧我這個記性,是誰說的來著我怎麼都忘了。不過我想,高中肄業的話,應該不是那麼容易實現這些事情的吧。」
「你贏了。」我向他豎起大拇指。「你就不感到奇怪嗎?我現在還跟你說我的碩導如何如何吐槽我,就仿佛我已經提前知道了我以後的人生劇本,我會遇見什麼樣的人。」
「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沒問題。那麼你現在能替我解開我的疑惑麼?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如果有那麼一個人,願意用自己共享我的情緒,我一定會無可救藥地愛上他。可是呢,我同時也深深地知道,這對他來說是一種很大的負擔。更何況,當時的兩個人都不算成熟,徒增煩惱罷了。但是現在。」我笑著跟他說,「我肯定已經比你還要成熟了,所有的經歷到這裡都因為未來你的存在而風輕雲淡。所以請你就只當故事一聽吧。」
「我得先用一個倒敘。時間可以設定在很多很多年後我極其絕望的某一段時間,我的姑姑告訴我,其實我媽媽那一脈應該都是帶著一些精神問題的基因。我的舅舅,已經明確被確診的,躁鬱症,她說舅舅一直在吃藥控制。對此我並不感到奇怪,因為在我小時候,我和表姐就有點懼怕他。因為印象里他總是一口一口的酒灌著,突然朝我倆大吼一聲:『過來』,然後惡狠狠地盯著我倆。我們各自的媽媽就護犢子地擋在我們前面,半是埋怨著,道:『你吼那麼大幹什麼。』我躲在我媽身後,真的記住了我舅舅的眼神。其實現在我解讀出來了,他並不是在凶我倆,他真的只是想讓我們倆離他近一點,可以和兩個孩子玩鬧一下,並沒有什麼惡意,現在的我能理解他的情緒,甚至,我讀懂了他眼裡深深埋藏起的孤獨。」
「為什麼要跟你先介紹這麼一個人呢?就權當是一個引子吧,其實我跟你說到這裡,都帶了一點研究的心態,想跟你淺淺剖析一下每個人的行為邏輯以及所謂的,愛。對於老姑那『你媽他們那兒都遺傳著精神疾病基因』的這一論調,我並不意外,也不感到生氣。小時候起,姥姥家懸掛著的日曆就被基督福音勾了邊兒,幼年帶我四散流離的時候,我媽也常常捧著一本聖經反覆地觀看默念。我當然不是說這種信仰是精神問題,我也從不認為我媽媽他們,甚至是我的舅舅,即使是已經被診斷為躁鬱症的一個人,就是精神病了。他只是有一點點的不同,僅此而已。我只是想說,我從小就感受到縈繞在我媽媽家那邊的,奇怪的感覺。但是老姑卻帶著那種讓我不自在的悲哀與憐憫,告訴我,其實她和我爸爸都很害怕我會遺傳某些精神疾病。換言之,他們都怕我變成一個瘋子。」
「注意這個男人哦,這裡有一個大的人物背景,即他很害怕自己的兒子會是一個瘋子。說回那個時候,那段時間我在不斷地對所謂的『父權』進行違抗。一件很小的事情,爆發了兩個人的衝突。那個時候我還小嘛,當然力氣也沒他大,被他用皮帶捆住雙手按在床上打,奶奶在一旁攔都攔不住。打不打的倒無所謂,我小時候也皮,奶奶都沒少揍過我。我生氣的點在於,奶奶,她那麼大個人了就在一邊兒看著自己的兒子和自己的孫子兩兩對抗,如此狼狽。我真正初次品嘗絕望是何種滋味的時候,是他一邊怒喝:『你還不認我這個爹了,你還不認我這個爹了!』一邊從廚房抄起刀背砍向我。現在細細想來,那個時候到底誰更像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