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男人面龐上淡淡的疲倦,卻被過分立體的骨相演繹成了深邃迷人的郁色,灰綠色的眼眸里閃動著靜靜的光芒,一如他身後澹然浩瀚的夜色。
「特意定了鬧鐘?」
「你在等轉機對不對?」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平淡與熱烈交織。
蘭又嘉有點不高興,唇角微翹:「是啊,好睏,可我很想見你,昨天沒有見到。上飛機前怎麼不告訴我?」
聞言,傅呈鈞抬眸向一側望去,似乎是在看時間。
「我這裡還是昨天。」他說,「差九分鐘到零點。」
所以多虧時差,他還是在「今天」見到了心心念念的戀人。
蘭又嘉幾乎立刻被這句聽來尋常的話取悅,忘了那個沒被回答的問題。
他笑得眼眸極亮,對著屏幕認認真真地說:「呈鈞,我又長大一歲了。」
傅呈鈞應聲道:「嗯,生日快樂。」
在二十二歲生日的這一天,蘭又嘉如願以償地聽到了來自戀人的第一聲祝願,便有了數不清的話想說。
「非洲下雪冷不冷?」
「沒有京珠冷。」
「我沒見過這種風景,那位專程去拍大象遷徙的宋先生是不是也順便拍了很多雪景?」
「你想看照片?」
「不,不要照片,我想親眼看……如果下一次下雪的時候你不忙,我們能不能一起去非洲看雪?」
「嗯。」
耳畔的電波噪點輕緩,一問一答中仿佛有無限縱容,它與溫暖的羽絨被一道包裹著蘭又嘉,連從昨晚持續至今的腹部不適都因此淡去了。
他覺得很幸福。
陷在這樣柔軟豐沛的幸福里,昨夜被晚風覆蓋的對話卻在此刻無端地縈繞在心間。
仍在試圖爭取的選角導演問他:「……這真的是個非常好的機會,我說得直白點吧,難道你就一點也不想成名嗎?不想被很多人看見和喜愛嗎?」
他聽見自己分外篤定的回答:「我已經有足夠的愛了。」
他已經有足夠的愛了。
所以趁著充裕的轉機時間,蘭又嘉興致勃勃地從南半球遙遠的雪,說到了近在咫尺的晚餐。
「你的航班是傍晚五點降落,我就不去機場接你了,因為要在餐廳布置,我會在那裡等你來,七點應該能到吧?是Le Destin,你去過的。」
他將自己的生日計劃和盤托出:「我跟老闆商量好了,餐廳會打扮得跟那天一模一樣,可能在這個季節看起來是有點奇怪,但我真的很期待今天晚上的到來,因為很想重溫下那一天——」
「蘭又嘉。」
在非洲的深夜與京珠的清晨,電話那頭一直耐心聽他絮語的男人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連名帶姓地喊他。
蘭又嘉怔了一下,卻沒有停下,仍舊說了下去:「——那晚能不能算是我們的第一次約會?那時候我才十九歲,呈鈞,時間過得好快,我比那時候更加……」
更加愛你。
他沒能把話說完,因為那雙深邃獨特的灰綠色眸子裡泛開了一陣清晰的波瀾。
像是不願再聽的厭倦,又像是高高在上的漠然。
男人移開目光,唇角微揚,仿佛划過了一抹比雪更冷的笑意。
「要登機了。」
通話到此結束,蘭又嘉還來不及同他道別。
他只好愣愣地對著一片漆黑的屏幕說話。
「明天……不,今天見。」
九分鐘早已過去,他們已經身處同一天,共享同一個日期。
……是嗎?
晚上七點,Le Destin餐廳。
時值初夏,這間富有格調的法式餐廳卻到處裝點著紅綠相間的松果花環、亮粉閃爍的白色雪花,以及白鬍子紅帽的聖誕老人貼畫。
就像時間一下子跳躍到了位於十二月末的平安夜,令路過的行人側目駐足。
街對面的甜品店裡,姜黎盯著餐廳方向,面露嘲弄。
即使隔著玻璃櫥窗,一切都顯得影影綽綽,那道坐在窗邊的身影依然十分引人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