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淨清透的玻璃窗畔,泊滿了擾亂視線的新雪,片片冰涼。
蘭又嘉仿佛受到鼓勵,話音愈發絮絮,從外面飄落的雪花,到其實有些好笑的節日習俗,再到今夜靈感滿溢的即興爵士樂。
「你今天吃蘋果了嗎?我帶了兩個……不對,國外應該不會流行平安夜吃蘋果吧?」
「那天我沒有說大話,今晚的鋼琴曲你肯定沒有聽過,因為是我現場創作的即興——對不起,好像是個文字遊戲。」
「不過,我覺得應該不算難聽……傅先生,你沒有覺得失望吧?」
第二次見面的青年用天真澄澈的目光緊張地觀察著他的反應。
實在令人很難說出冰冷的否定。
「很好聽。」傅呈鈞平靜地說,「讓人印象深刻。」
「真的嗎?那下一次要不要——」
不等他說完關於未來的邀請,男人已淡聲打斷:「但恐怕你要失望了。」
「我……失望?」
「我沒有和任何人建立感情關係的打算。」
蘭又嘉聽見對方這樣說。
他恍然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一種不留餘地的拒絕。
應邀而來的客人在琴聲中用過晚餐,也表明了態度,旋即起身,禮節性地道別。
「謝謝你的邀請。」他說,「再見。」
是再也不見的再見。
可就在傅呈鈞即將轉身離開的那一刻,他聽見身後傳來那道仍舊清澈動聽的聲音。
很輕,卻也很執著。
「那你需要一個……床、床伴嗎?」
聞言,男人始終淡漠的面孔上,終於閃過一縷清晰鮮明的波動。
他詫異道:「你說什麼?」
「……你聽到了的。」語出驚人的青年看他一眼,小聲道,「我很健康,可以去做體檢,從前也沒有跟任何人發生過——」
一貫在商場上無往而不利的男人此時竟有些束手無策,打斷他愈發離譜的自白,沉聲問:「為什麼?」
「因為、因為……」
蘭又嘉想,這是一個實在有些難以啟齒的答案。
可是心理醫生說過,應該對親近的人敞開心扉。
親近的人,愛的人……
萬一,萬一這次,他成功了呢?
所以他踟躕了一會兒,在對方平靜耐心的等待中,漸漸鼓足勇氣,無比誠實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因為,我想知道被愛是什麼感覺。」
即使僅僅是在溫存時的片刻。
話音落地,窗外的雪仍舊下得紛紛揚揚。
晶瑩濕潤的雪花模糊了他的眼睛,便沒能看清男人在那一刻的神情。
是憐憫嗎?還是覺得可笑?
他不想知道。
平安夜結束了,蘭又嘉始終沒有回應那聲再見。
他沒有放棄對男人的追逐。
他追到了傅呈鈞的公司、公司附近的餐廳、出席活動的場合……
幸好,對方從來沒有不留情面地叫人趕他走,偶爾也會回應他的話。
他因此覺得,那個人雖然看起來很冷,骨子裡其實是溫柔的。
所以,又過了一段時間,蘭又嘉真的擁有了一個很溫柔的第一次。
溫柔得令他怎麼也控制不住眼淚,以至於傅呈鈞無奈地停下來問他:「我做得真有這麼差?明明事先學過了。」
蘭又嘉這才知道,原來對方也是第一次。
這個男人是真的對感情和性沒有一點興趣,和他完全不一樣。
這樣想著,他更想哭了,又難過又羞愧,一邊哭一邊道歉。
傅呈鈞被他哭得心煩意亂、無可奈何,索性吻他。
不由分說的,充滿侵略性的吻。
像愛一樣的吻。
可那分明不是愛。
不存在的雪花落滿了夏夜的禮堂,有不少聽眾的眼睛裡,都閃爍著靜靜的淚光。
而蘭又嘉總算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短暫掠過視網膜的那處刺眼空白究竟是什麼。
是一個空出來的座位。
傅呈鈞早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