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到那道警告似無聲瞥來的冷冽眸光。
手上還提著診療箱的醫生愣了愣,即刻收聲。
他放輕了腳步跟著自己的僱主往屋裡走去,很快看到那道在床上熟睡的身影。
作為私人醫生,他已經為傅呈鈞服務了好幾年,卻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個年輕男孩。
對方有一張即便深陷在睡夢中,也顯出幾分惶然不安的漂亮面孔。
漂亮又脆弱。
「……如果是肝膽胰方面的疾病,不少都會出現黃疸的症狀,蘭先生目前看是沒有,皮膚和鞏膜都沒有發生黃染。」
臥室外面的會客廳里,醫生壓低了聲音,說著先前仔細檢查後的結果。
「另外,從頭頸、雙手這些部位來看,也沒有出現什麼特別的體徵,淋雨受寒後倒是有些發熱,但不算嚴重,睡一覺應該就能退燒。」
男人聽完,沉默了片刻,問他:「在什麼情況下,醫生會要求做CT薄層掃描?跟普通CT有什麼區別?」
「呃,您指薄掃嗎?」醫生想了想,儘量簡明易懂地回答道,「它比普通CT的掃描精度要高,更適合用來診斷一些微小的、早期的病變,比如懷疑有腫瘤可能的時候,就會安排患者去做薄掃。」
腫瘤是原本不該出現在身體那個部位的多餘物。
這樣的多餘物,在被醫生明確地給出診斷之前,統稱為占位性病變。
話音未落,醫生明顯感覺到空氣一窒。
在他說到腫瘤這兩個字的時候,對面那雙本就不近人情的眸子,變得愈發冷了。
醫生自知失言,在這股壓迫性很強的凜冽氣場裡,硬著頭皮補充道:「腫瘤分良性和惡性,大多數腫瘤其實都是良性的,很容易治療和控制……蘭先生除了比常人瘦些,其他的體徵顯示是健康的,當然,單看體徵的診斷最多只能作為參考,不能當作定論。」
「如果您不放心的話,我看最好是等蘭先生睡醒,我再問他一些問題,也可以做一些需要按壓的觸診——」
「不行。」
一貫行事利落的僱主卻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他的話,目光淡淡地掃過放在桌上的診療箱:「他睡醒之前,你要離開。」
醫生愣住,本能地反問:「……為什麼?」
他最後聽到的是男人顯然習以為常的平靜聲音。
「他不喜歡看私人醫生。」
認識蘭又嘉後不久,傅呈鈞就偶然知道了這一點。
他不喜歡看固定的私人醫生,不喜歡被住家的保姆傭人照料,連平日裡接送他去學校的司機都要定期更換。
除了愛人,蘭又嘉似乎排斥著其他任何一個會在生命里穩定出現,關心照顧著他的角色。
起初傅呈鈞對他不算上心,兩人也並非朝夕相處,便無所謂這種奇怪的堅持。
後來終於同居,習慣了私人醫生、住家傭人、隨行司機的傅呈鈞,為了方便和高效,當然想把這一套照搬到枕邊人身上。
可蘭又嘉說服了他。
「呈鈞,我很愛惜身體的,會定期去大醫院做體檢,也會找不同餐廳的廚師來家裡做飯,這樣能嘗到更多好吃的菜……所以不要他們,好不好?」
他甚至沒有解釋自己拒絕這些人的原因,就輕而易舉地說服了向來說一不二的傅呈鈞。
只用那雙燦爛多情的眼睛,和一聲聲動人的撒嬌與懇求。
而傅呈鈞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聽見蘭又嘉這樣叫自己了。
從收到那條告別消息開始,他就一直固執地叫他傅先生。
直到再度將人擁進懷裡的今日,傅呈鈞才徹底意識到自己有多想念這個明明已經同他結束了的人。
也想念那聲熱切纏綿的呼喚。
送走了沒有提供太大幫助的私人醫生,四周重新安靜下來。
男人孤身佇立在面積寬敞的套房裡,盯著爬滿雨痕的大片落地窗,神色恍然。
良久,他收回視線,轉身走進臥室。
去照顧那個此時正在發燒的戀人。
……曾經的戀人。
蘭又嘉的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
世界一片滾燙,他好像被丟進了不斷沸騰的熱海,即將在鋪天蓋地向他湧來的海水中窒息,怎麼也無法逃離,只能無助地囈語。
直到額頭落下一抹微涼的溫度,接著,有一雙手將他從海里救了起來。
他被一個寬厚有力的懷抱扶起,冰涼堅硬的玻璃邊緣輕觸唇邊,瞬間濕潤了蒼白乾燥的唇瓣。
有人在餵他喝水,幫他擦汗,用濕毛巾降溫……
在無微不至的悉心照料里,岩漿般的海水再難寸進,呼嘯著褪去,換作久遠的記憶在夢境中洶湧。
半夢半醒的蘭又嘉一時間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身邊的人又是誰。
只知道那人很溫柔。
能讓人安心依靠,也讓人分外想念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