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座上的男人戴一副無框眼鏡,氣質溫和俊雅,同樣望著前方的路況,隨口道:「年齡焦慮這麼嚴重?」
「沒辦法,搞科研費命啊,我看起來都快跟你差輩了,再過幾年,是真不好意思管你叫哥了,要不換你叫我叔?」朋友語氣唏噓地開著玩笑,「明明高中那會兒,咱們倆還並駕齊驅,並列校草呢。」
「你說這拐點是不是因為專業選得不一樣?早知道我也選心理了,不為了普度眾生,主要是把自己給捋通透了,活得就自在,心無掛礙,老得也慢,是不是?」
男人耐心聽到這裡,有些抱歉地應聲道:「不太清楚,你想知道的話,改天幫你問問其他同事。」
「怎麼,連你都回答不了?還得問別人?」
「嗯,畢竟我是為了普度眾生,出發點就不一樣。」
說著,他笑了起來,像是開了個自己都不信的玩笑。
朋友看他一眼,跟著笑了。
夏日的熱浪里涌動著柏油路面反射的日光,晃得人眼暈。
片刻後,車子終於往前動了一截,即將抵達目的地。
朋友也在這時候開口:「對了程哥,那天你托我辦的事沒成,我想了想,還是得跟你說一聲。」
「戎青那件事?」
「對,說是那個病人自己不願意接受治療,他不太相信治癒的概率,也比較抗拒放化療,怕疼。」
朋友說:「其實大部分病人在進我們實驗室之前,都這麼想,不過最後都被家人配偶之類的給說服了。這個病人說是怕疼,我看意志倒是很堅定,畢竟連那位青姐都沒能勸動他。」
說到最後,他頗為真情實感地嘆了口氣:「說真的,他要是願意來,我倒覺得挺有希望的,可惜了啊。」
車子緩緩駛入規定的下客區,一直看著前方的男人終於側眸望來。
他應著朋友的嘆息,神情卻平靜如初,沒有掀起半分漣漪。
「嗯,可惜了。」
機場外圍,到處都是送行的人群。
短暫凝滯的車流里,未曾下車的男人朝窗外的朋友溫聲道別:「一路平安,早出成果。」
「成,借你吉言。」朋友笑著沖他揮了揮手,「有機會下回再聚!」
道別聲落,馬達聲起。
深藍色的轎車駛離機場,逐漸匯入車流,返回市區。
車窗外掠過一格格向後飛逝的風景。
盛夏極烈的日光穿透擋風玻璃,照亮了轎車內部。
後視鏡上沒有懸掛墜飾,儀錶盤上方沒有任何擺設,扶手箱裡一片空蕩……到處乾乾淨淨。
一切仿佛都保持著車輛剛出廠時的樣子,無法體現出轎車主人的絲毫個性。
回程的路上,偶爾有電話鈴聲響起。
「程醫生嗎?真不好意思……」
職業是心理醫生的轎車主人溫和地同意了患者臨時更改時間的請求,語氣里沒有半分不耐。
電話掛斷後,他的臉上也沒有流露出煩躁,連車速都沒有任何變化,仍平穩地駛向診所。
一切仿佛都平靜無波,不能掀起男人的絲毫情緒。
除了某種斑斕風景驀然間撞入眼帘的那一刻。
路邊高樓的LED大屏上,正在播放一支搶眼奪目的華麗GG。
美貌懾人的模特,華彩閃耀的珠寶,極盡奢靡的幻想……
最後,畫面上緩緩浮現出頂級奢侈品牌JA的商標。
等待紅燈的間隙里,程其勛看完了這支GG。
在看到片尾品牌商標浮現的剎那,他移開了目光。
不久前朋友的戲言,因而在耳畔驟響。
「……主要是把自己給捋通透了,活得就自在,心無掛礙……是不是?」
他活得通透自在嗎?
不。
一點也不。
他心有掛礙。
甚至魂牽夢縈。
所以,是真的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這些年來,程其勛幾乎快要忘記自在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了。
反正,如今這種標準規律、被見不完的病人和工作填滿的乏味生活,跟自在二字沒有絲毫關係。
但他又的確需要這種生活。
只有這樣,他才沒有時間去想起一個最特殊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