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地,聽筒里靜了好幾秒,才響起一個仿佛文不對題的回答。
「他現在不適合見到老傅。」
她聽到宋見風這樣說。
嘟的一聲,電話掛斷了。
手機被暫時擱下,骨節分明的手指繼續打著方向盤,駛出停車場。
越過阻礙視線的其他車輛,前方那道身影霎時映入眼帘,車速也隨之減緩。
停車場門口的樹蔭下,青年安靜地等在那裡,循聲望來時,清澈眸光里落滿了閃爍的燦金日色與斑斕樹影。
像是這個世界上最動人的一種風景。
片刻後,這部車在酒店門口停下。
在等待蘭又嘉回房間拿東西的期間,城市的另一端,又有一通電話響起。
那是一通少見的,來電人並非詢問,只是告知的電話。
「……應該就發生在他下車後的那段路上,有人特意找上了他,我記得那條路上有監控。」
「他暫時沒辦法繼續拍戲,這幾天也不適合出現在劇組,我帶他出去散心,等組裡都太平了再回來,梅戎青那裡你去解決吧。」
「還有,他的手機在小霜那裡,他說不想拿,所以這段時間你會聯繫不上他,有什麼事就找我。」
乾脆利落的告知到了最後,男人話音一頓,終究還是沒能忍住那句在心頭橫亘已久的質問。
「前幾天我翻到開機時拍的照片,才發現他現在瘦了不少,而且我今天遇到他的時候,他又胃痛得很厲害,但怎麼都不願意去醫院。」
「兩個多月前,我就跟你說過,看到他身體不舒服,可能是生病了。」
「傅呈鈞,那時候你到底有沒有抽時間去關心他!」
這聲質問太過直白尖銳。
所以直到通話結束後,餘音仿佛還縈繞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而被質問的人並沒有回答。
他只是動作緩慢地放下了手機。
灰綠眸珠鮮明、靜默地映出面前的景象。
這是一間光線明亮的會議室,他第一次來,四周的陳設很陌生,但與他曾經去過的其他會議室相比,沒有什麼太大區別,都是冰涼的冷色。
他坐在主座的位置,背對窗戶,日光大片大片地湧入,映亮了手邊那疊厚厚的文件。
仿佛有一場商業談判即將開始,就像過去的許多日子裡那樣。
然而,紙頁上的內容,其實與生意毫無關係。
正因如此,它靜靜地泛著一種叫人不寒而慄的潔淨慘白。
這是一份由許多張醫療單據構成的調查報告。
在幾天前的那個早晨,從劇組酒店離開之後,傅呈鈞就從辦公室里塵封的書櫃深處,找到了這份曾經由助理在那場暴烈颱風中,整理出來的詳盡報告。
可在找出來之後,傅呈鈞卻一直沒有翻開它。
因為他至今都清楚記得裡面的每一頁內容,和最終得出的結論。
是一個讓那時的他,終於能從壓抑心情中解脫出來,慶幸還有機會重新開始的最理想結論。
——除了有一點低血糖,蘭又嘉的身體應該很健康。
為了不讓他叫私人醫生來,蘭又嘉一直很愛惜身體,會定期去大醫院做體檢,平時一旦有什麼頭疼腦熱,不等他發現,自己就會及時去醫院做檢查、吃藥。
有時候醫生開的藥不好喝,還會專門發消息給他,抱怨藥真苦,不想喝。
抱怨過後,隔一會兒往往會發來一句:全喝完了,也沒有那麼苦。
像是不想讓他操心的懂事,又像是等待被誇獎的得意。
其實傅呈鈞抽空看過處方,知道那只是很常見的口服液,味道算不上有多麼難以下咽。
他知道蘭又嘉是嬌氣的,愛撒嬌,受了委屈就要說,不會隱瞞。
那麼嬌氣,又那麼愛惜身體的一個人,曾蜷在他懷裡,認認真真地告訴過他,檢查結果沒有問題,只是有一點低血糖。
而那份檢查結果,和所有與之相關的調查報告,他都曾一字一句地仔細審視過。
當時將報告遞交上來的助理梁思沒有能力,也沒有動機作假。
所以,蘭又嘉的身體應該的確很健康。
當然很健康。
怎麼可能胃痛得很厲害,卻不願意去醫院?
空曠的會議室里蔓延著死寂般的安靜。
直到房門被輕輕敲響,滿臉賠笑的公司老總帶來了一位剛入職不久的新員工,將他推進會議室,說了一些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的場面話後,又小心翼翼地關上門離開。
與上司不知所措的忐忑截然相反的是,這位臨時被叫來會議室的年輕員工,卻沒有絲毫不安與意外。
像是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站在門邊的梁思遙遙望著那份被人拿起的文件,臉上的平靜和灰暗一覽無餘,使得某種森然答案無需言語,便已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