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過了那顆曾對他毫無保留的心。
後來的蘭又嘉,不再對他提起因化療掉落的頭髮,只用一個閃爍其辭的理由,拒絕再看見鏡中的自己。
後來的蘭又嘉,沒有再對他說過一次疼,只說:不用擔心。
在充滿煎熬的抗癌治療期間,蘭又嘉仍會對他露出爛漫的笑容,會依賴他的懷抱入眠,會親昵地抱怨他做得不夠好的事。
可傅呈鈞卻再也沒有見過那些曾經對他毫不設防的恐懼。
所以即使此刻熟睡的人就在他懷裡,是最親密無間的距離,竟也有遙遠如千山萬水般的不可逾矩。
灼熱顫慄的呼吸懦弱地拂過病人的發頂。
傅呈鈞仍然不敢親吻他,也不敢驚擾這份來之不易的睡眠,便只能用很輕的,輕得宛如幻覺的聲音,去吻過那張愈發蒼白憔悴的臉龐。
他說:「嘉嘉,你一直都很好看。」
又問:「以前的你,是不是也這樣痛苦過?」
這樣身體相依,靈魂卻觸不可及的痛苦。
蘭又嘉曾經很想要他的愛,可他的靈魂關著門,冰冷得不肯通融。
到如今,傅呈鈞已不奢望重新得到那份愛——他只希望蘭又嘉的病情好轉,奇蹟慷慨降臨,留住這個越來越輕的靈魂。
飽受病痛折磨的癌症病人,怎麼可能不喊疼,也不落淚?
更何況,他是一個那麼怕疼的人。
這是極不正常的狀況。
傅呈鈞擔心這種狀況會對治療產生不可預料的負面影響。
可他始終被關在門外,束手無策,無可奈何。
他一度想過讓宋見風來問個究竟。
因為蘭又嘉對身邊每個親近的人都隱瞞了病情,唯獨在宋見風問起的時候,坦然承認了患癌的事。
宋見風說:「那是因為他覺得我知道這件事後,不會太難過,他把我當作陌生人,才會那麼坦誠。」
即使已經這樣回答了他,宋見風還是答應了來醫院一趟。
但沒等到他真正出現在蘭又嘉面前,有個意外先出現了。
而傅呈鈞也是在那一刻,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多餘的東西,或許不止是泛濫成災的回憶。
那是一個看似平常的午後。
蘭又嘉即將第一次接受標準劑量的化療,這種濃度和成分的藥物,不論事後的副作用,光是沿著血管注入身體這一過程,都會帶來燒灼般的強烈痛感。
或許是因為憂心這次治療能否順利完成,這天在治療室里見到的陸醫生,臉色很差,神情也有些恍惚。
進門的那一刻,傅呈鈞注意到陸醫生的目光正往房間另一側望去。
那裡坐著一個陌生男人,穿著病號服,正在接受靜脈輸液,面孔蒼白清瘦。
這間專為蘭又嘉設立的治療室里,不應該出現其他病人。
傅呈鈞微一蹙眉,正想說些什麼,耳畔先划過了一道滿含意外的聲音。
蘭又嘉認識那個人。
傅呈鈞看見那雙近日來總是平靜無波的漂亮眼眸驀地睜大了,透出不加掩飾的茫然。
茫然卻鮮活。
他看著那個人身上的病號服,聲音里滿是不敢相信的驚愕。
他喊他:「……程叔叔?!」
第92章
程叔叔。
這是傅呈鈞第一次在蘭又嘉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在話音剛剛落地的那一瞬, 他這樣想。
窗外日光依舊,治療室里有短暫的寂靜,似乎每個人都是驚愕的。
蘭又嘉的驚愕最鮮明。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生病了嗎?」
被他喚作程叔叔的陌生男人, 循聲望來後, 則面露悵然嘆息。
「好久不見,嘉嘉。」
「剛才聽陸醫生提到下一個病人的時候,我還心懷僥倖,覺得或許是重名——陸醫生是我的高中同學,我今天來找他嘗試新療法。」
寥寥數語間, 兩個許久不見的舊識, 和一場地點最不幸的巧合重逢,已躍然眼前。
傅呈鈞本該這樣想的。
因為他看見蘭又嘉的目光里除了驚愕和難以置信,並沒有多的東西。
而那個姓程的陌生男人, 眼神中除去淡淡的嘆息, 也只剩寬和溫煦的平靜。
所以,對方是曾經同蘭又嘉有過交集,但關係並不親近的一個朋友。
他本該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