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響起, 窗前那道越來越瘦弱的身影, 驀地回眸望來。
燦金的日光點亮了那雙明媚如初的眼睛。
已至傍晚,是人們吃晚餐的時間,傅呈鈞原本該問他,今天是不是有胃口,有沒有哪怕只是想嘗一口的東西。
或是透過他有些發白的面色, 判斷他此刻的身體狀況可能不佳, 該進一步確認到底是哪裡不舒服。
可很奇怪的,那些再尋常不過的話語盤旋在心間,最終竟一句都說不出來。
因為那雙眼睛很安靜。
安靜地注視著剛剛走進病房的男人。
恍惚間, 傅呈鈞仿佛回到了許久以前的夜晚。
每一個他獨自在書房辦公的夜晚, 總會有一個人悄悄溜進來,擺出一副要並肩看書的樣子,然而沒多久就忍不住講起了生活瑣事。
耳畔傳來呢喃絮語的同時, 傅呈鈞偶爾側眸望去,總能看見那雙靜靜凝視著自己的美麗眼睛。
漆黑圓潤的瞳仁像濯過水一般,蘊滿了剔透明亮的愛意。
恰如此時。
四目相對間,玻璃窗外被雨水洗過的黃昏,愈發濃墨重彩。
不知過了多久,佇立在門邊的男人才開口:「今天下了一天的雨, 有沒有害怕?」
嗓音低啞, 打破了漫長的靜謐。
坐在窗邊的青年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一天都沒有看到你。」
聽起來有點不高興。
傅呈鈞下意識道:「有急事要處理,沒能及時回來陪你, 對不起。」
蘭又嘉就抿著唇,不說話了。
面色蒼白的病人眨了眨眼睛,睫羽顫動間,眸光澄澈而瀲灩。
被那樣清澈的眸子注視著,傅呈鈞沒有堅持太久,再度說了一句對不起。
他說:「早晨我來過,看到有人陪著你,就沒有進來。」
這個修正過的坦誠答案,似乎終於讓窗邊的病人滿意了一些。
但緊接著,又面露狐疑。
蘭又嘉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小聲問:「你是傅呈鈞嗎?……你沒有雙胞胎兄弟吧?」
聞言,傅呈鈞一時啞然,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好在眼前人很快自言自語似地說了下去。
「應該沒有,不然就有人幫你分擔工作了。」
蘭又嘉回答完自己突發奇想的提問,又道:「之前下雨的時候,你都不肯帶我去慶祝酒會,說不想讓別人用那種眼神看我——那天我好像忘記問你,是哪種眼神?」
「……」傅呈鈞沉默了好幾秒,低聲回答,「移不開目光的眼神。」
因為每到下雨天,蘭又嘉身上會浮現一種令人著迷的恐懼與脆弱,像將要凋謝前盛放到極致的花。
聽到這個答案的青年毫不意外地哦了一聲:「跟我猜的差不多,你果然很霸道。」
他絮絮地說:「但是對程叔叔卻很放心,是因為他已經結婚了嗎?」
想了想,又特意補充:「——不過他確實沒有用那種眼神看我。」
說著說著,蘭又嘉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笑著說:「所以你的放心是對的,無論做什麼,你好像總是對的。那種永遠不猶豫不回頭的霸道,也讓人移不開目光。」
「怪不得那時候我會對你一見鍾情,就算你已經認真拒絕了我,我依然任性地纏著你不放。」
在那個輕盈柔和的笑容里,傅呈鈞忽然覺得嗓子乾澀得厲害。
輕輕顫抖著的薄唇動了動,正要說些什麼,被一聲呼喚打斷。
坐在窗邊的病人,輕聲喚了他的名字。
他輕聲喊他:「傅呈鈞。」
還說:「我有點想念以前的你。」
話音落地的剎那,病房又變得很安靜。
安靜到僅僅瀰漫著彼此遙遙相望的呼吸。
傅呈鈞便不再說了。
他收起原本想說的話,終於走進病房,邁過從窗框溢進來的、赤金交織的夕陽,那是黑夜降臨前最後的光彩。
直到在病人面前停下腳步,更清楚地看見那張過分蒼白的憔悴面孔。
溫熱的掌心有力地握住了病人微微顫慄的手臂,伴著沙啞的詢問:「嘉嘉,身上哪裡不舒服?」
嘉嘉看著他,漸漸露出一個很好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