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驕眼睫輕顫著垂下半分, 已然猜得到他要說些什麼。
尤照景不自覺向前靠近半步,於月夜下更明了地看清對方面上的神情,「我雖與小驕相識不久, 但第一次在村子裡見到你時便心生結識相交之意, 往後每次見你, 都比上一回更覺歡喜,如今更總想著日日見你。」
訾驕驀然失笑, 唇角弧度連帶著勾起面前人的心弦, 而後又淺淺地嘆了口氣, 「馬上便要啟程趕赴鄉試,照景兄可不能再整日思慮些兒女情長的小事。」
「我知道。」尤照景略含羞愧地撓了撓後腦, 「今日後我必專心於秋闈,只是小驕——」
「少年辛苦終身事, 莫向光陰惰寸功。天下多少學子寒窗苦讀數十載, 只為等這次機會,照景兄若因幾日的懈怠而錯失功名,豈非愧對多年來的埋頭苦學?」訾驕避過了他訴出口的心意並不回應,只勸他莫要虛耗時光。院子裡不知何時亮起了燈燭, 暖色的光暈勾勒出他周身的一圈虛影,婁二跑到他腳邊打轉,尾巴不停搖晃。
訾驕彎腰摸摸它的腦袋,抬眸復與對面人笑道:「時辰已晚,戲班子也歇了,照景兄早些回去罷。出城那日我去送你,還盼照景兄金榜題名,也好叫我沾光。」
尤照景明白這是足夠委婉的拒絕,他沉沉地垂下頭,片晌後壓住心底冒出的酸澀,再度鼓足一口氣,「恩,此次鄉試我定全力以赴,不余任何懊悔。待我取得佳績,再來見你!」
訾驕:「......」他不是這個意思。
尤照景極為認真地凝視他,「小驕如此聰慧、如此奪目,我知曉心悅你的必不止我一人,但無論如何,我亦不會輕言放棄。」
他跨過大步,飛快地展臂擁了一下訾驕,並不很親密,只是在最後貪心地想與他多接觸幾分。
訾驕尚未有所動作,對方便已撤回雙臂,與他道別後三步兩回頭地跑出了巷子。
訾驕稍顯無奈,理好被風吹散的碎發,鎖上院門轉過身,便見到婁琤站在棚子旁邊,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神態自若地走向屋內,路過對方時只輕鬆道:「睡罷琤哥。」
婁琤緊跟他背影,沉默須臾,忽然壓著嗓子開口:「他不好。他只會讀書,不會掙錢,假使此番考不上舉,還得回來接著上學,一年就要花費許多銀兩。如果考上了,就是舉人老爺,等去京城見識過那些富貴場所,被其他人恭維幾句,保不准就想留在那裡當官老爺的女婿......」
婁琤前所未有的話多,從門口至臥房,念叨了一路尤照景的壞話。訾驕聽著聽著實在想笑,兀地停下腳步回過頭,差些撞上跟來的人。
婁琤緊急閉嘴,憋了半晌還是忍不住接上最後半句:「......反正他不好,驕寶別和他在一起。」
訾驕傲然地挑起些許眉尾,清脆道:「那我和誰在一起最好?」
「我。」
婁琤立時回答,堅定摯誠地注視著眼前人。他喜歡驕寶,在破廟外初見時喜歡,為驕寶做飯燒水時喜歡,背著他在夜半坎坷行路時亦喜歡。
無論如何都喜歡。
「驕寶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我沒念過書,不懂得考試做官的道理,但是我不會讓你受半分委屈苦楚,生火做飯、砍柴洗衣、搬東西刻木頭——還有其他的,只要驕寶讓我做,我都會做。」
「我想陪著你,不管驕寶往後去哪裡、去做什麼,我都同你一起。」
婁琤胸膛起伏,說話聲音逐漸顯得沙啞,望向訾驕時瞳孔與心口都被他填滿。
訾驕亦仰首瞧他,似畫般的眉目仿佛跟隨著跳躍的燭火展露出些許動搖,「琤哥所說無半句假話?」
他聲音輕而柔,如綢緞纏裹上婁琤的咽喉與心肺。
「絕無假話。」
訾驕垂下眼,長睫投下根根分明的倒影。他抬起手去解腰間的系帶,將之一圈圈繞開,又要褪下外袍。
「驕、驕寶。」婁琤頓時手忙腳亂,脖子左右亂轉兩通,目光終究還是愣愣地釘在了他拉扯出的半截鎖骨上,幾乎渾身都熱得沸騰起來,伸手撫向對方腰際。
而訾驕脫下外袍後往他伸過來的手臂上一扔,扭頭往外走,「今日街上人擠人的,我再去擦洗擦洗。」
說罷腳步輕快地去向洗浴的隔間,壓根不是要做婁琤所想的那檔子事。
又又又被戲耍一番的婁琤:「......」
小貓耍我天經地義。
婁琤毫不氣惱,唯有身體上的異樣暫且消不下去。他低頭瞥了眼手臂上掛著的衣服,適才院門口訾驕被尤照景擁住的畫面倏而浮至眼前。
婁琤面色沉凝,出門將衣服團巴團巴扔到了堆雜物的角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