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媼這番話說的,我倒像是個小妹妹了。」裴明繪一笑,心裡頭雖然難過,但也不想下人在年節之時也傷心,遂道,「好了,都散了罷。
原本預備好了的菜餚都被撤了下去,她特地讓舞女備好的歌舞也都撤了下去,待將一切都取締之後,裴明繪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臥房,頹廢地坐在榻上,手心托著額頭,疲累地閉上了眼睛。
「小姐別傷心。」春喜看著裴明繪,不由一陣心疼,她深知裴明繪何其依賴裴瑛,正所謂長兄如父,家主到底說了今夜回來,卻又如何不回來,還不如原本不說,白叫小姐傷心。
「哥哥忙,我明白。」明繪站起身子來,將所有心思都壓在了心底,她走到長案身後,整飭衣物,坐在了厚厚的毛氈片上,翻開了堆在長案上的帳冊,又從一旁小几上拿起了檀木算盤。
「左右哥哥也不來了,你將聶嫵叫來,我這裡尚有些事要同她商量。」
河東郡中的最大的商人便是裴明繪,她雖然年紀輕,但是卻很有見識與智慧,在流經河東的渭水旁是千頃的桑園,而裴明繪也是大漢著名的皇商,其綾羅綢緞皆為上上品,除了最上等之物專一供給皇室之外,其他,皆由明月坊一體出售。
而裴明繪之所以成為河東郡首屈一指的皇商大商,不僅是因為他的哥哥是天子近臣,更在於她有著把握機遇的頭腦與勇氣。
在攻打匈奴之時,國家全力支持大將軍兼威武侯謝元狩與匈奴的漠北決戰,而就在此時,國家財政陷入了極度緊張的境地,為此裴瑛便與皇帝商量出一種叫做「白鹿幣」的東西。
漢朝的諸侯王每歲需向皇帝納貢,而皇帝就特地申明,諸侯納貢,需向皇帝獻白鹿之皮,而這種白鹿皮只有皇帝的上林院有,售價也是驚人的四十萬。
四十萬是什麼概念,此等價錢在此時是可以購買上等的田地一百多畝的。
而國家經濟大臣,身為大農令的杜子凌卻對此提出了異議,說是本末不相稱,然後他就被裴瑛以腹誹之罪下獄,最後被處死。
在這裡,裴明繪也就明白了機遇所在,一方面為了自己的哥哥在百官那殘存不多的好的名聲,另一方面也為了尋求機遇,她率先向皇帝捐出了自己的半數家產,上書言曰,將軍上戰場,灑血黃沙上,妾婦無所能,上不能建言獻策,下不能戍衛邊疆,但蒙皇恩方有此家業,願獻半數家業以佐國家之急。
此舉得到了皇帝的大大表彰,並替了一副字,曰:蓋為天下商之表率。
如今這幅字,被題在了各處明月坊的牌匾之上,高高地懸掛起來,來往行人皆可觀之,自此裴家的絲絹產業也就一隻腳踏進了皇商的地界。
但是,與此同時,裴明繪也得了一個同她哥哥一樣的稱呼。
皇帝的走狗。
走狗便走狗,這天底下,若以絲絹產業論,幾人能比得上她裴明繪。
所謂王言如絲,其出如綸,皇帝如此表彰裴明繪,其下之意不言而喻,但是白白捐錢的事情大抵愛財如命以利為本的商人們都不太願意做,但是都得或多或少地表示一下,住在天子腳下的,不免就得出一出血,故此自然恨極了裴明繪。
一想到這裡,裴明繪不由笑出了聲,看著這群為富不仁的人整日香車寶馬地出行,遇見她尚且耀武揚威,如今叫他們出一出血,裴明繪自然樂得高興。
但榜樣雖有用,但用處也不大,對於戰爭所造成的巨大的財政缺口,這些捐款不過杯水車薪,商人們依舊我行我素,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甚至在皇帝屢次賑災之時從中獲取巨大的油水,囤貨居奇搜刮財富,故土地兼併之事屢有發生。
故此,方有後面浩浩蕩蕩的商業經濟改革等一系列來填補國家財政漏洞的錯失,當然,這是後話。
她將手中帳冊心算完畢,細膩的指尖滑過檀木算盤的算珠,發出清脆利落卻獨具韻味的聲響,餘光看了一眼,確認無誤後方才拿起下一冊來,就在她專心致志處理手中帳冊之時,就聽門嘎吱一聲,冷風繞過鑲嵌著翡翠的雲母石屏風到了帳冊堆積上,吹得案上銅燈的燈火搖曳不息,故而投射照亮著她面容的光也在不斷搖晃改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