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得結契那日,本以為始終都會冷著面孔的施引山,如昨夜一般熱情。
行至榻上,頻頻挑弄濕吻引得他心頭火起,卻又在他心情難以遏制,幾近如潮水迸發時,發狠咬破他的唇角,兜頭一盆冷水潑下。
玉池微吃痛蹙眉,驀地從旖旎浮沉間抽離,方才看清對方眼中戲弄妓子般的神情,以及惡劣到快要溢出的嘲諷。
天衍居倒成了那凡界煙花柳巷之地。
施引山撫著他的耳鬢,挑起笑,聲音繾綣:「清醒了?」視線隱約掠過他異樣之處,恍若不察,「睡吧。」
鋪天蓋地的恥辱,陡然一切都冷了下來。
他當真是,厭極了。
第3章 殺妻證道 看天雷會不會來
「往後你便是我隋闕的弟子,為人處事,當以正道。」
「修道,是你此生要走到底的路,切忌半途而廢。」
「此劍喚作『沉雁』,為師今日交付於你,莫要辜負了它。」
「池微……」
「微兒……」
玉池微跪在地面,身子伏得極低,雙腿麻木也不敢起身,他怕瞧見隋闕眼中不加遮掩的失望。
自小師尊親自養育他在身邊,教導叮囑諸多,對他給予厚望。
玉池微不負期望向來是眾多師兄弟中最刻苦勤奮的那一個,也同樣是最為優秀奪目的那一個。
師尊從不吝於各類珍貴靈丹法器,支持他達成如此修為,精心呵護他至今。
如今距離師尊出關不足一月,萬事都等著他給出交代,可他期間丁點未有突破,膝上的傷久不見好,隔日還需換藥包紮,狼狽不堪。
心思沉重,玉池微近來整日心神不寧,頻頻入夢,外加沉雁一事更是煩悶。
依稀記得年幼時,施引山斷然不敢同如今這般欺負他的。
他出生時家中並不富裕,男耕女織,三口人恰能解決溫飽。
玉池微娘親體弱,提早誕下他,二人平安無事已算是萬幸。可自打有了他,身子骨愈發孱弱,長久只能倚躺在床榻上度日。
多年攢下的積蓄全用給娘親看病,小玉池微每日能進口的東西寥寥無幾,由此看上去總是要比同齡孩子瘦小上一圈。
這樣艱苦但和睦的日子延續到玉池微九歲生辰。隋闕找來,言說算中他為天選之人要將他帶走,父母多有不舍,卻也無可奈何。
初到天蠶宗,玉池微體弱多病,身子羸弱到極點,稍經波折便是一場大病。
施引山又向來是不肯安分的,總是對師尊帶回來,瘦弱得跟小猴子似的傢伙好奇心十足。
一次玉池微半夜睡得迷迷糊糊起夜,他跟在後邊一路起身,昏暗裡扮作惡鬼「哇哇」叫著突然跳出來。
尚且年幼的玉池微嚇得不輕,冰涼著手腳躺下後,凌晨便起了高熱。
隋闕知曉此事,將他二人叫到身邊,當著玉池微的面狠罰了施引山一頓手板,小小塊地方腫得像饅頭,痛了好幾日。
分明深知並非自身過錯,玉池微還是惴惴不安,小施引山滾落的豆大淚珠似乎全被他用掌心給接著了,燙得嚇人。
畢竟孩童心性,此後施引山再不敢私下與他接觸,若是不慎碰面,跑得比兔子還快。
那段時日他總能撞見小施引山因覺師尊偏愛師弟而躲起來偷偷哭泣。
……也不知為何又會憶起這些往事。
夢境以隋闕淡漠至極的眼神作尾,驚得玉池微冒了一身冷汗,輕喘著掙脫醒來。
劍鞘依然在窗邊放著,不知出於何種心思,他也不想把它收揀入櫃。
昔日映著稀薄月光,劍鞘尚且能展露出幾分生氣,清冷白光縈繞也算是回應些許。
離了沉雁,即便是當下這般耀眼的陽光灑落在上面,它也只是孤零零,沉寂地躺著,似被抽去靈魂,完完全全無趣死物一件。
隨手撈了外衫披在身上,玉池微趿拉著靴子走過去,指尖繞過劍鞘捻起下邊壓著的一封手札。
自垂目看去,玉池微便也如同那劍鞘一般徹底失了生氣,脊樑仍舊挺得很直,卻莫名給人一種已經被壓彎了的錯覺,精雕細琢的石像般在窗邊僵直站著,厚重的塵埃鋪了滿頭。
這封信雖無落款署名,留下他的主人卻無需猜測。
通篇念完,他二人攜手除惡,亦或是夜間旖旎纏綿;指尖相觸時湧現的模糊朦朧,未能徹底挑明的情絲,隻字未提。
「爐鼎」二字幾近戳得他雙目落下血淚,再餘下的俊逸小字如何也看不清,如何也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