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夫婦倆帶著小丫頭和小小子站在宅前,朝自己用力揮著手絹,兩小兒哇哇直哭。
這畫面一閃而過,快的季月槐看不清人臉,只留哭聲與囑咐聲留在腦海中。
自己未曾使出「觀燈照境」,且碎燈也不能「觀燈照境」,為何會……驀地,腳下清光一現,季月槐低頭望去,才看見一碎片淺淺地嵌入了自己腳踝處,插的不深,已經滑落下了。
難道說……季月槐蹲下,試探著拾起一塊附近的大塊碎片,握在自己手心。
下一瞬,畫面幾乎是用躥的擠進了他的腦海中。
「你呢?」
月光下,圓杏眼的姑娘欲說還休,慢慢將臉埋進臂彎里,只露出一截泛紅的耳尖。
良久,細若蚊吶的回應從臂彎間漏出來:「我也是。」
季月槐這才發覺,兩人腳下擺著的兩盞青玉燈正泛著瑩瑩的光,將姑娘那雙含情的眼眸映得愈發美了。
與姑娘分別後,「我」沒有回屋,而是獨自在水榭邊散步。夜風拂過,平靜的水面映出一張陌生的年輕臉龐,滿臉寫著歡欣與青澀,滿頭卻是如霜的雪發。
畫面戛然而止。
季月槐卻靈光一閃,他深吸一口氣,於心中默誦功法。
其實,季菀的那本秘籍不全。
分別前,太婆將藏了多年的缺頁送給季月槐,她說,她早就知道季月槐在偷偷練此功法,想來想去,還是完滿地交給他。
季月槐當時眼淚汪汪地接過,細細一讀,卻傻眼了。
不是什麼能上天入地的神功妙法,反而很雞肋。
其上所陳:
若燈體破碎,仍存挽救之法。只需以精血傾灑浸潤,可逆常理而自聚,恢復靈燈之貌。
其下有小字註解:靈燈雖能復原,但終成無用之物,徒留空殼一具。
既然是空殼一具,那費盡心血復原來作甚的,作紀念麼?
季月槐曾使用過此功法,施在自己那小碎片上。結果當然不能復原,但他卻發現,小碎片會像無頭蒼蠅一樣亂飛一通,最終耗盡力氣似得,墜落在自己手心。
但現在再試一次,結果也許會不同。
咬破舌尖,將精血滴落於自己的那塊碎片上,季月槐默念道:
「魂歸青玉,燈續前身。」
會奏效嗎?
季月槐忐忑不安,正當他安慰自己,不成也沒什麼大不了時,奇蹟卻發生了:
細小的殘片從地面升起,如同流螢般緩緩浮動,最終在半空中懸停。
季月槐突然很想流淚,但他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他顧不得三七二十一,踮起腳牢牢握住其中一塊。
「咚咚咚……」
撥浪鼓被左右晃著,兩側系的紅珠子敲在鼓面,發出喜人的響聲。
懷裡的嬰兒立刻追著聲兒轉,粉團似的小手從襁褓里掙出來,在空中胡亂抓撓。
「真機靈,這大眼睛滴溜溜轉的,看來是隨了你。」
「是,月槐眼睛隨我,鼻子也隨我,就是不知哪裡隨你了。」
「哈哈哈哈……說真的,我也沒看出來哪兒像我了,欸,他的耳朵是不是有些像我這個當爹的?」
「哎呀,他耳朵跟蠶豆差不多大,哪看得出形狀來,你總愛胡說……」
這是我爹,那是我娘。
不知不覺,季月槐被淚水模糊了視線,他來不及擦眼淚,繼續握住另一塊。
「別哭啊。」
是爹爹的聲音。
男人的臉英朗而又正氣,雖季月槐從未見過他,但卻油然而生一種熟悉感,他虛弱地伸出手,撫了撫「我」的臉龐:「小荷,我……我們下輩子也做夫妻,好不好?我這輩子走得早了些,你,你別怪我……」
原來我娘叫小荷,原來我爹長這樣。
他嗚咽著擦淚,怕看不清眼前的一幕幕。
「好,許郎,我們下輩子,下下輩子……」
此聲一出,季月槐如遭雷擊。
這聲音,怎麼會,怎麼會……
太婆?
不對,原來,應該是我娘才對。
娘,娘,娘……
季月槐一遍遍地念著,他淚流滿面,想起了太婆死前,那個安靜的午後,自己握著她的手,一遍遍地喊的還是「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