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午後辜鎔常常睡不安穩,應當會提前醒來。
果不其然,他才在廊下望著雨幕發了片刻呆,裡頭辜鎔便叫他的名字了。
辛實走進去,不像頭回那麼莽撞,一上來就去掀被子,而是先奉茶,等辜鎔醒過神,說要下床,才去伺候他換衣褲和鞋。
平時辛實總要關心他幾句,要不要去如廁,或者餓不餓,今日嘴巴閉得死緊,臉色也怏怏的,像是不大高興。
辜鎔低著頭,邊伸手整理剛換上身的黑色短褂的衣領,邊隨意一問:ldquo趁我睡覺去哪野了,又跟丫頭玩牌被欺負了?rdquo
辜家有七八個雜役,都在前院做事,辛實偶爾有次遇見洗衣的女僕,搭了把手,自此認識起來。對方有次午後打牌缺了人,抓他去湊過一次角,是種本地的賭具,跟福州的馬吊很像,但賭法又不大一樣。因賭注十分小,詹伯對這些僕人們私下的娛樂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辜鎔耳朵壞了,可卻靈得很,飛快地就聽說了這事,態度很是嫌棄,說那是低俗遊戲,還是跟女人打,她們每個人掙錢都很不容易,輸了沒本事,贏了沒風度,叫他下次不准再去。
那語氣,講得仿佛辛實就是個賭鬼,牌局全是由他積極組織起來的。
辛實當時就不太高興,他也不想去啊。
第一,他不喜歡賭錢,其次,他很摳門,錢都要存起來去暹羅,不能夠亂花的,即使賭注非常少,就是輸上一整日都不夠買條死魚的,也不能夠拿去賭。
那次稀里糊塗跟著去了完全是沒反應過來,後來人家再來找他,他就學聰明了,拿辜鎔當藉口搪塞過去,一聽說辜鎔等著他伺候,那些丫頭們個個臉色慘白,趕緊走啦。
辛實嚷嚷:ldquo沒去打牌,你老記著這件事,總愛提,可我就只去過一次。rdquo
辜鎔笑了一聲,笑意盎然地抬起眼,單薄的雙眼皮摺痕柳葉似的折起,顯得凌厲的面孔溫和許多。他說:ldquo誰知道你去過幾次。一個未婚的男人,常常湊到女人堆里,你是喜歡裡頭的哪個小丫頭?沒出息。rdquo
這話原本是說來臊辛實,十九了,卻生得這麼瘦弱,家裡還窮,他先前不經意問過,知道了辛實不僅未經人事,在福州老家,連小姑娘的面也沒怎麼見過,更加沒定過親,或許連男女之間是個什麼情愫都不明白。
可說完了,瞧見辛實又氣又窘,紅色的嘴唇也不高興地向下緊抿著,自己心裡卻沒覺出開心來,反而不自在,煩悶,疑心他是真看上了哪個丫頭。
心裡忍不住怪辛實目光短淺,本來就是個鄉下小子,再配個鄉下丫頭,往後祖祖輩輩都不必出頭了。
辛實原本心裡就難受,聽見辜鎔還拿他解悶,還是那種大人逗孩子似的,不大尊重的逗法,頓時臊眉耷眼的,不說話了。
真把他欺負得不做聲了,辜鎔又覺得沒意思,抬手輕輕地去拽辛實垂在自己肩旁的袖子,辛實被他扯得整個上半身微微地晃了晃,藏在單薄綢衣裡頭的細腰也跟著向前挺,像杆被風吹動的竹竿,柔柔的很秀致。
ldquo看著我。rdquo辜鎔抬起頭去端詳他。
辛實不能違背他的命令,不太情願地低下頭,同他對視。
外頭有日光洋洋地灑在辛實的臉上,將他黑長的睫毛投影在眼尾,勾勒出一條燕尾似的深灰色線條,線條短而深,像是用了女士眼線筆,顯得一雙眼睛有種靈動的色彩。
辜鎔的臉色雖然依舊平靜得近乎冷淡,可聲音柔聲細語,有種哄人的情態:ldquo同你玩笑,真不高興了?rdquo
辛實不經哄,心裡更委屈了,鬱悶地看著他,用男孩子低啞的嗓子抱怨說:ldquo你總笑我,我就是沒出息沒本事,我也不想啊。rdquo
ldquo沒出息是我說的,可誰說你沒本事了,當著我的面就污衊我。rdquo
辛實鬱悶地說:ldquo你們都會寫字,就我不會。rdquo
這話沒頭沒腦,辜鎔凝神一想,卻恍然大悟了,原來辛實自卑。收斂起臉上的笑意,他認真地問:ldquo你想學認字?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