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個僕人懂得駕駛汽車,將辛實放好,忙不迭地又從後車座鑽出來,馬上又坐到駕駛座里去。汽車的引擎聲轟然響了起來,只待辜鎔一聲令下就可出發。
那樣普通瘦小的兩個男人,沒他高大,也沒他有力氣,可他們都有雙好腿,抱著辛實那麼輕鬆,幾步就邁到車旁。
而他,辛實跑過去救人,他來不及趕去攔住他;辛實受了傷,他也無法將他抱起來;因為他是個瘸子。他只會擋路,只能坐在這裡干著急。詹伯說得對,他跟上去,幫不上忙,講不好還會耽誤辛實的治療。
手指攥成了拳頭,辜鎔的喉結生硬地滑動了一下,想也沒想,面無表情地抬起手,示意汽車不必等他上車,立馬去醫院。
僕人們都被分散去各處做事,只剩下一個詹伯推著他沿著街原路返回,一老一殘努力地穿梭過人群,緩慢地回到了辜家的汽車上。
辜鎔拒絕回家,於是他們晚於辛實半個鐘頭,最終還是去到了醫院。
那時辛實已經進入了手術室。
辛實的後腦枕部,頭髮深處,破了個四公分的口子,深倒不是太深,可是傷到了一條細小的血管,一直血流不止。手臂和小腿則有不同程度的擦傷,這些傷口都需要進行清創縫合。
聽說辜鎔大駕光臨,院長在深夜匆匆從家中趕來,並且親自進入手術室對辛實的情況進行了檢查。
很快,院長又匆匆出來,微笑著告訴辜鎔,幸好病人年輕,又是個男人,身體結實,骨頭也硬,受的全是皮外傷。昏迷只是暫時,手術後休息一段時間就會自行復甦,醒來後如果沒有特殊症狀,立即便可以出院,回到家中靜養個幾日,傷口也很快就可以癒合。
辜鎔懸著的心重重落回胸腔,長長地出了口氣,他勉強露出一個微笑,這才有心情同院長進行寒暄。
聊了片刻,院長無意提起了醫院藥物緊缺。辜鎔,一個巨賈,同時是個慈善家,立即會意,當場表示會在下個季度向醫院捐出一批藥物和器械。
院長很高興,恭維了辜鎔幾句。又聊了些別的,辜鎔突然停頓了許久,忽而問起:ldquo班傑明軍醫是否還在本院工作?rdquo
院長愣了愣,顯然是懂得辜鎔的用意,他的目光在辜鎔兩條長而瘦的腿上停留了一瞬。
上次辜鎔取彈,他是在場的醫生之一,全雪市的好軍醫幾乎都在場。那時候的辜鎔,兩條腿健碩修長,是個經歷過千錘萬練的強壯男人。所有的麻藥在辜鎔身上沒有起到任何效果,彈片卡在關節縫隙,鉗子拉扯一下彈片,就是搓磨一次骨頭。
但凡一個活生生的人,誰也受不了這種痛,可辜鎔咬牙忍了下來。只是到底也沒能堅持到最後,因為儘管他意志力強悍,可畢竟還是個有血有肉的凡人,他從頭到尾咬牙忍耐,冷汗連手術單都打濕了也沒吭一聲,直到最後痛到休克,昏厥了過去,在場的人才知道他受不住了。
院長的嘴唇顫了顫,面色帶著種設身處地的疼痛。他有點想拒絕,不忍地道:ldquo在是在,你想再試一次?rdquo
那年辜鎔做過檢查,艾克斯光片顯示,辜鎔的兩個膝蓋裡頭總共六片彈片,上次取出兩片,此時應該還有四片,經過長達一年的機化融合,那四片彈片說不定已經被筋膜組織緊緊包裹起來,跟血肉徹底長在了一起。
如果非要做,想也想得到,這次一定比上次痛百倍,痛千倍。
辜鎔緩緩抬頭,注視了片刻手術室緊閉的門,沉默地思考了一陣,扭回臉,面無表情點了點頭。
院長問:ldquo什麼時候,我替你安排。rdquo
辜鎔輕聲道:ldquo就今夜。rdquo
院長愕然地抬眼看他,辜鎔安靜地對視回去,神色從容,有種漠然的堅定。
院長欽佩地張了張嘴,實在不知道他是圖什麼。一年多了,按理說,早該習慣這種日子,怎麼就突然想要再去受一次罪。但最終他也沒有做聲。
天沒亮,辛實就醒了,是痛醒來的。
剛一睜眼他就發現了,自己不在辜家,床邊高高地擺了個吊瓶,手一動,那根連著吊瓶的管子就微微地晃動。
他見過這個東西,從前在福州給醫院送病床的時候見過,他知道自己這是到醫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