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沒這麼闊氣地花過錢,新奇得很,覺得自己簡直變成了善財童子,辜鎔就是那個不動如山的觀音,只給錢,別的一概不管,偶爾夜裡坐在一塊談天的時候,來翻翻他的小褡褳,但凡看見這個包稍微癟了點,立即就給他補充進去。
朝天錚的個子十分高大,辛實湊近了才發現自己要仰頭才能看清對方的面孔。這是他這幾天來見過的最大的孩子了,假使是在外頭遇見,他絕不敢認為這個已經有了青年外貌的男孩子甚至才剛滿十七,在年歲上來講只小了他將近三歲。
那些哄孩子的話,無論如何是沒有辦法說出口了,辛實有些赧然,抿著嘴將紅包遞出去,拼命回憶辜鎔這幾日說過的場面話,硬生生憋出了兩句吉祥的詞句。
體型儼然比辛實大了一圈的年輕男學生頓了頓,神色有些一言難盡。發自內心的,朝天錚是真的不大想要這份小孩子才有的好處,可最後,由於不想叫場面難堪,他還是伸手默默領了紅包。
道謝完畢,他回到了座位,剛坐下,忍不住的,他朝坐在斜對面正扯著辛實的袖子親熱聊天的金翎瞥了一眼。當瞧見金翎跟沒事人一樣,依舊光彩奪目地兀自花枝招展,他沒忍住咬了咬後槽牙。
送客後,辛實攙著辜鎔慢慢在花園裡散步,雨後的草地有種泥土的腥香,裹著清淡的馬鞭草的檸檬香氣,風吹來,還帶著一點未消散的雨絲。
方才的席間,朝宜靜提到了林祺貞的那個港口日前已經收歸政府所有、目前由海關總署管轄的事情。
辛實同林祺貞只見過一面,只覺出這是個愛開玩笑、陰晴不定的青年,與他並不很熟悉,可他知道,能在辜鎔閉門養傷時得以進入辜家大門的客人,完全可以說是辜鎔的摯友了。摯友的事業遭受了這樣的打擊,可對於此事,辜鎔當時在席上卻是個避而不談的態度。
辜鎔的朋友很多,人脈遍布南洋,可真心朋友似乎只有幾個,突然少了一個就顯得十分突兀,辛實真怕辜鎔在友情上受到傷害,心裡頭難受了卻不告訴他,就問了:ldquo林司令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事了?他跟你那麼好,可我們都回來這麼多天了,他沒來露個面,你也不給人家打個電話。rdquo
看辛實好奇,辜鎔先是愣了愣,轉而冷笑一聲,講:ldquo以後都不要提他。rdquo
辛實看他氣得不輕,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順氣,忙問:ldquo到底怎麼回事?快跟我說說。rdquo
叫他這麼一安撫,辜鎔的心情倒是平和了一些,說:ldquo是過完年那幾天的事情了,不想叫你跟著心煩,我沒告訴你。你還記不記得,我幫他管了一段時間帳。rdquo
忘不了,那幾天辜鎔的脾氣可大了,動不動就黑臉,顯然是累著了。辛實點了點頭。
辜鎔繼續說:ldquo我給他把一筆爛帳梳理清楚還給了他,好不容易現在步入了正軌,能持續地掙錢了,他輕而易舉就讓別人設局把港口從手上給奪走了。你猜害他的是誰?rdquo
砸人飯碗,太可惡了,辛實皺著眉毛急忙問:ldquo誰啊,這麼壞!rdquo
辜鎔看他跟自己同仇敵愾,甚至比自己還惱怒,沒忍住笑了,說:ldquo是周綻。rdquo
辛實驚訝了,眼裡有一絲的警惕。周綻騙過他,可也為了救瑪糯差點丟了命,他對這個人的看法很複雜,沒法喜歡也沒法討厭:ldquo咋又是他。那林司令咋辦,你要幫他麼?rdquo
ldquo我倒是願意幫,可也要他識抬舉。我打了電話問他怎麼回事,你知道他怎樣講,他講不必我插手。哼,不必我插手,好啊,往後我也就當沒這個朋友。他自己養的瘋狗讓他自己收拾去,我看他窮得響叮噹了也並沒有多麼傷心麼,挺心甘情願的。rdquo
看他斬釘截鐵地決定和林祺貞斷交,辛實卻突然笑了,ldquo又說氣話。rdquo他拿手肘碰了下辜鎔的腰,ldquo要是到時候林司令再上門來求你,你能狠心不伸手拉他一把?我不信。rdquo
辜鎔一時沒有作聲。心底里,他頗有種辛實已經把他參透了的感覺。
心裡想任何事情都沒法瞞過對方,按理說該覺得背後發涼的,可辜鎔咂摸了一下,居然覺得這滋味還挺美的,心心相印,心有靈犀,這在浪漫文學裡,得是天造地設的情人才有的默契麼。
辛實確實是把他說中了,要是林祺貞真到了山窮水盡那天,看在親戚的份上,他的確不會坐視不理。可他嘴上還不大肯承認,於是做出了反駁:ldquo那麼除非他再向我下跪一次。rdquo
任何人的膝蓋到了辜鎔面前似乎都變得不怎麼值錢,辛實心裡對林司令表示了同情,攙著辜鎔繼續往前走,倒也不再繼續談論林司令的遭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