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書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不會拜高踩低,也不會對誰冷嘲熱諷。
沒有當家主君主母后, 江宅的僕人比以往更加散漫, 葉秋水進出江家如入無人之地,下人們見到她就同沒見到似的, 她每每從寶和香鋪回來,都會直奔江家看江泠,告訴他她在寶和香鋪的見聞, 今日她算了多少帳,認了多少香,看胡娘子如何遊刃有餘地應對各種客人,她很欽佩,立誓也要成為這麼厲害的人。
三月的時候,胡娘子隨商隊去暹羅購置香料,鋪子由二當家看管,葉秋水照舊學習打算盤,記帳,熟悉鋪子裡的進貨,制香的流程,她學什麼都很快,每日跟著夥計們跑前跑後,從不喊累。
寶和香鋪客源多,賣的東西也多,每年他國都會向大梁進貢蘇合香、乳香、沉水香等名貴香料,這些都是送往皇宮供達官貴人使用的,在民間則千金難求,寶和香鋪之所以出名,是因為胡娘子常年與番邦商人打交道,她可以模擬許多稀有
的進貢香料,其香味不減宮廷名香。
葉秋水每日捏著筆,紮起衣袖,纏起頭髮,跟在制香的夥計後頭忙碌,胡娘子是她的貴人,在朱家酒肆看中她的伶俐,不僅不在乎她年紀小,沒學過字,還願意讓她來寶和香鋪幹活,葉秋水感激不盡,她比從前更加吃苦耐勞,不放過一絲學習的機會,白天在香鋪忙碌,晚上就找江泠學認字。
不到三個月,葉秋水從目不識丁的文盲,到會握筆,會寫最基本的字。
她認識各種香,如何分辨的方法爛熟於心。
比起她的嘰嘰喳喳,江泠的話則很少,經歷過一系列的變故後,他比從前更加沉默寡言,往往葉秋水嘰里呱啦說上半天,他只會回應幾個字眼。
大部分時間他都在看書,傷口結痂後,江泠開始學下地走路,只是他腿傷未愈,借不上力,走路一瘸一拐,下人攙扶著他,但每每走不了幾步,江泠便會痛得冷汗淋漓,
宗族的人也來看過幾次,見狀,更加認定三郎這是不中用了。
叔伯們聽到這消息更加安心,開春後大房張羅起兒子的婚事,聘禮豐厚,哄得親家眉開眼笑,婚期很快就定了下來。
二房無人當家,唯一能為江泠撐腰的老夫人也病著,族裡的人都瞞著她,二房沒落後,族中常有人來探望江泠,假借關懷的名頭詢問起他的傷勢,聽說他站不起來後,滿面痛惜,實則心懷鬼胎,他們欺他殘疾,沒爹沒娘,名聲又不好,消無聲息地瓜分著二房的財產。
……
入春後,氣候漸暖,路上行人皆換上單薄的衣衫。
葉秋水盤腿坐在江泠屋中的簟席上,捏著筆在紙上圈圈畫畫,口中念念有詞,「檀香八斤、排草……四斤、沉香一斤、丁香、乳香、黃煙、蘭苔、木香各十兩……調和、陰晾一日,曬乾……」①
一旁,江泠正在寫字,看到她坐姿歪歪扭扭,不由皺眉。
他伸手,筆桿輕點葉秋水額頭,「坐正。」
葉秋水本斜著身子,懶散地半躺在蓆子上,江泠一說立刻正襟危坐,只是沒多久,她又和沒長骨頭似的歪下來。
江泠無奈道:「芃芃,坐正。」
葉秋水直起身子,沒有他盯著,堅持不了片刻又原形畢露。
他索性由著她去了,又過了會兒,背書的聲音消失,江泠看過去,發現她正趴在桌案上,聚精會神地在紙上畫王八。
葉秋水畫得起勁,絲毫沒注意到江泠已經發現她,等畫完抬起頭,見江泠擱下筆,盯著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