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重晏動了一動,終於,緩緩放落李霓裳,令她雙足觸地。
瑟瑟已從岸上拾起繡鞋,蹲下為李霓裳穿好,接著扶挾她向里走去,走了幾步,回頭道:「既都一路無事過來了,勞煩崔右將軍,最後兩日,千萬勿出任何岔子。」
她一字一句說完,意味深長地盯了一眼身後那神色僵冷的青年,掉頭而去。
瑟瑟屏退婢女,自己為李霓裳換上乾衣,再用一塊熱水裡擰過的帕巾為她拭足,神情平淡地道:「公主可能不知道,我們出來前,長公主曾發話,若是公主自己這邊出任何的岔子,所有跟出來服侍公主的人,連同他們家人,全部都要以死謝罪。」
她說完,將李霓裳揩淨的雙足抬起,輕放入被褥內,扶她躺下,放下寢帳。一番服侍完畢,再次熄燈,走了出去。
床榻角落的一簇被角下,始終靜靜地發出一團明滅不定的光。許久,李霓裳終於被這黑暗裡方能顯現的光團吸引出注意力,慢慢地望了過去。
這是幾日前裴世瑜贈給她的。說他不在的時候,便由它們陪她,還說不能悶死裡面的蟲子。她拿到後,將那匣放在了床榻的一個角落裡,始終不曾開啟。
慢慢地,她坐了起來,彎腰過去,探手摸到匣,將它自被角下面救出,鏤孔內透出的光暈頓時變得愈發明亮。
她怔怔望了片刻,不覺抽開了匣蓋。那蓋才剛開啟一道縫隙,已在匣內等待數日的蟲兒便紛紛擁飛而出,很快飛滿整隻床帳,點點螢光,一閃一滅,仿佛落下滿天的星子。
李霓裳仰起頭,睜大眼,驚奇地望著她從未見過的這一幕。一隻蟲兒飛來,在她的面前盤旋繞圈,她情不自禁朝它伸出手,蟲兒停落在了她的一根纖指上。
李霓裳屏住呼吸,連頭髮絲也不敢動,唯恐驚走她指上的小生靈。
帳內的異景,顯也驚動了不知在哪裡睡著覺的小金蛇。它自床榻的另一個角落裡現了身,翹頭盯著空中飛舞的流螢,突然,向上極速躥起,咕咚一下,便將一隻正飛過它眼前的小蟲子吞入腹中。
李霓裳嚇一跳,見小金蛇似對新試的食物甚感美味,將它頸項伸得更長,顯是要開始狩殺第二隻獵物了,慌忙找筒,要將這一隻殺生的小畜給關起來。
小金蛇或也悶了許久,竟不肯入內,靈巧地從她手下溜走,開始繞著床帳追逐起了流螢。蟲子們似感覺到了極大的危險,腹光驟然放得最亮,到處亂舞。
李霓裳只好手腳並用地爬在帳內,追這搗亂的小金蛇,終於將它捉住,待強行塞它入筒,小金蛇卻剛得興味,遭她捉拿,怎肯就範,依舊在她的手心裡掙扎扭動,試圖再次逃走。
滿帳流螢之光映照,隨了小金蛇掙扎,它滿身的金色皮膚顯得愈發閃亮,在李霓裳的手裡,放著燦爛的黃金的光芒。
李霓裳的目光不覺落了上去,頓了一下,接著,再也無法挪開視線。
在她發怔的間隙,小金蛇迅速找到機會,從她手裡再次溜了出去。
李霓裳卻沒心思再去管它,她只定定地坐在床榻之上,只覺自己心跳越來越快,到了後來,後背仿佛一陣冷,又是一陣滾燙,汗亦是再次涔涔而出。
只這一次,卻不是因了夢中的驚怖,而是來源於她方才陡然萌生的一個極為大膽的念頭。
她是被自己的念頭驚住的。
因了她七歲那年的那一夜裡,曾降落在姑母身上的厄運,她從來便不願意違抗自己的姑母,哪怕是到了此時的此一刻。
是她欠姑母了,欠得如海一樣深,她便是粉身碎骨,恐怕也是償還不清。
一直以來,李霓裳最大的痛苦,不是自記事起便籠罩在朝不保夕陰影下的整個童年,不是想說話卻無法發聲,而是姑母曾遭受過的厄運,並不曾真正地降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只是一名看客,所以她無法真正代入姑母的痛苦。
倘若她也遭受了那樣的厄運,那麼現在,她應當也就能夠心安理得地去接受即將就要發生的一切。
過了明日,裴家那位郎君就要來接她了。
她曾經想過告訴他一切,令陰謀粉碎。然而,一道無形的,看不見的枷鎖死死將她扼住,她做不到對姑母如此徹底的背叛,做不到。
她想不如就此了結,死在這條名為汾水的河流里,以此種最為簡單也是最為懦弱的方式,結束一切。在她死後,誰興誰亡,與她又有何干。她是浮在汾水上的一條魚,逸游自在,無記無掛,再也沒有任何世間之事可以羈絆住她。
可是姑母終究還是姑母。
或許,在她尚未登上西行馬車之時,姑母便已將她身上的每一隻毛洞,皆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連死的權利,也握在了姑母的手裡。從她七歲那年的那一個夜晚過後,她便應當已經知悉這一點的。
然而此刻,李霓裳卻又被自己方才因了小金蛇而觸發的那個念頭弄得心神不寧。=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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