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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霓裳停下腳步,看了眼老女官蓬頭亂髮涕淚交加的狼狽模樣,抬目望向前方那座籠在晨寂里的院落,遲疑了下,問道:「我姑母怎樣了?」

老女官抹了把涕淚,又朝隨她停步的裴世瑜也磕了個頭,接著趕忙從地上爬起,躬身道:「長公主就在裡頭,病得厲害,爬都怕都不起來了。原本是老奴與瑟瑟娘子一道照顧,昨日不知何故,來了人,不由分說將她帶走,老奴方才起早正在煎藥哩!公主快隨老奴來。」

「……公主不在的這段時日,青州那邊亂成了一團……」老女官一邊以前所有的謙卑之態引著李霓裳往裡去,一邊絮絮叨叨地訴說了起來。

「全怪那個該死的崔重晏!往日我還道他是個有本事的,誰知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他自己死就算了,拖累長公主!若不是他,長公主怎會開罪齊王,落入那個陳士遜的手裡,險些連命都沒了……」

老女官悲傷的語氣里充滿怨恨,也不知是在怨崔重晏還是陳士遜,抑或這二人都是這位對長公主忠心耿耿的老婦的怨氣所在。

「天殺的陳士遜!狼心狗肺!不得好死!他竟敢將長公主推到陣前,就那樣活生生地當著無數賊粗漢的面,吊了她整整三日!她怎經受得住如此凌辱……」

「她可是長公主啊!」

老女官再次悲從中來,欲放聲大哭,又忌憚同行的裴家子,強忍眼淚。

「可憐她最後心心念念的,還是葬回長安故土,要給烈祖烈祖一個交待,好叫他們都知道,她已是盡力,縱然最後無果,也不曾辱沒半分她身為長公主該有的擔當……

裴世瑜看一眼從到這裡後便變得異常沉默的李霓裳,輕咳一聲。

老女官忙噤聲不敢再說,低下頭,一面抹淚,一面一瘸一拐地引著人來到一間緊閉房門之前,叩門後,輕輕推開虛掩的門,小聲道:「她昨夜一直昏睡不醒,公主稍候,待老奴試試,能不能叫醒……」

「哎!」

抬頭看見屋內情景,老女官的口裡發出一道驚聲,趕忙疾步入內。

裴世瑜停在門外,往裡望去。

昏暗的屋中沒有點燈,空氣里散著一股潮惡的藥濁氣味。他看見一道背影靜靜坐在鏡前,披頭散髮,辨出便是幾日前見過面的長公主,她的姑母。

「長公主何時醒的!怎自己不聲不響就起了!長公主是要梳頭嗎?老奴攙你躺回去,給您在榻上梳,也是一樣……」

「是阿嬌來了嗎?」

長公主未動,也未回頭,只發聲問了一句,嗓音干啞得如被鈍刀磨過,傳入李霓裳的耳。

「是!」老女官望一眼門口的方向,哽咽起來。

「公主來探望您了!」

李霓裳定在門外,望著屋內這道似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心跳驀地一陣加快。

登車從青州出發去往河東的一幕,在這一刻忽然浮出腦海。分明才半年不到而已,此刻回想起來,竟是如此遙遠,遠得猶如已是過去半生。

長公主聽完老女官的話,沒再出聲,繼續靜默於鏡前。

李霓裳慢慢地走了進去,停在她的身後。

老女官退出,看見裴家子依舊那樣停在門外,雖未跟入,卻也沒走,遲疑了下,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未敢出聲,低下頭,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裴家兒,在你帶走阿嬌前,容我最後再與她說幾句我們娘兒們之間的私話,如何?」

長公主也未回頭,只忽然如此說道。

裴世瑜一頓。

「你是怕我背著你,強要她跟我走?」她依舊沒有回頭,聲音平淡。

「我既已發誓,便不會食言。」

裴世瑜望一眼李霓裳的背影,終於還是退走,避到外面,等在了庭院之中。

只剩李霓裳了,她慢慢地走到長公主的身邊,跪坐下去,當抬起眼時,驚呆。

眼前的她的姑母,憔悴蒼老得變作了另外一個人。

她印象中,姑母那一副飽滿的雙頰深深地凹陷進去,整個人枯瘦無比。本平滑的眼角和唇周,顯出道道細密的魚尾紋。在她的雙眉間,更是深深地鏤出一道川紋。

曉色從對面的窗中侵入。

李霓裳更是震驚地看見,在她的兩鬢和額前,竟抽出了幾綹斑白的髮絲。

眼前這個任由蒼老侵蝕臉容的婦人,怎麼可能是她的姑母,那個曾無比愛惜容貌的長公主?

李霓裳定定地望著,半晌,無法動彈。

長公主亦久久地凝視著鏡中映顯出來的身邊這作著新婦裝扮的嬌美少女,忽然,唇角上翹。

只這一個細微的表情,便令她面上的皺紋變得愈發深刻了起來。

她慢慢轉頸,目光從鏡面移到李霓裳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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