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也跟著怒罵起來,有人高喊著質問聯邦,越來越多人開始低聲咒罵、憤怒、嘶吼。
角斗場裡,原本肅穆如聖歌般的歌聲,終於徹底破碎成了混亂與嘈雜。
暴君與革命的首領,有時並沒有什麼不同。西澤爾立在高處,黑衣獵獵,眼底一片死寂冷漠。
新的秩序,已經降臨。
西澤爾解決了這一次動亂,在眾目睽睽下,牽住身旁戴面具青年,帶著人肩並肩離開了高台,將剩餘的事情交給了赫利。
晏止看著裴琮依舊空蕩蕩的手腕和項圈,和艾洛交換了視線,神色沉重。
自從掌握了大半個主城區,西澤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親手銷毀了影蝠的一切痕跡。
包括影蝠的身份記錄,基因編碼,過往任務檔案,乃至所有能在聯邦或廢星留存的蛛絲馬跡。
西澤爾告訴裴琮說:「我想讓你光明正大地面對這個世界,我會保護你。」
但與此同時,西澤爾並沒有為裴琮安排新的身份。
沒有合法的編號,沒有新的基因記錄,沒有任何證明「裴琮」這個人存在的憑據。哪怕只是出入主城區的關卡,他也無法自己通過。
裴琮被剝奪了所有可以獨立行動的憑證,無名無姓、身份不明,幾乎算得上半囚禁。
西澤爾的掌控欲,已經病態到令人膽寒。而裴琮,偏偏又一臉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
晏止低下頭,他知道自己是個怯懦的人,無法插手拯救裴琮,也沒辦法改變哪怕勸告西澤爾。
他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禱,期待希望裴琮能再多忍耐一會。
倒不是他對裴琮有多忠誠,只是因為一旦兩人徹底決裂,整個廢星,恐怕也會隨著西澤爾的瘋狂一起毀滅。
西澤爾帶著裴琮回到了主城區的地下圖書館。
自從上次亂來後,這座地下圖書館,幾乎成了他最喜歡流連的地方。
裴琮隨手抽出一本老舊紙質冊子,找了個角落坐下。西澤爾自然地跟著坐到他旁邊,幫他摘下了面具,微微偏頭親他。
今天的事情裴琮也看了全程,任由西澤爾親了兩次,就阻止了他的動作。
西澤爾注意到了裴琮看的書,好像是什麼廢星上的故事集,模模糊糊寫了什麼「鬼怪」、「靈魂」,是個死去的人再次現身的傳說。
他驚訝於裴琮居然會看這種無趣的東西。
裴琮合上書,聲音低緩,問西澤爾:「知道聯邦為什麼不敢真正回收廢星嗎?」
西澤爾靠在椅背上,單手支著下頜。
他已經知識黑盒裡了解到了原因。
聯邦在和蟲族戰鬥後,科技戰力發展的的核心武器是就機甲,這東西高度依賴精神力。
而污染者的精神力,普遍高於普通人類,哪怕是最嚴重污染者,其精神力水平也遠超普通人類。
污染者一旦掌握機甲體系,那種力量差距,足以推翻整個聯邦根基。
所以,污染者被流放,從來就不是因為「失控」,而是因為威脅到了那些未污染者高層的利益。
西澤爾語氣冰冷:「因為我們是活的潘多拉魔盒。」
恐懼是最好的囚籠。
就像圈養小象一樣,從小給它們戴上鐐銬。等到成年後,即使一根繩子,也能困住一頭千斤巨獸。
聯邦不只是封鎖了科技,他們甚至連污染者的思想,都一併剷除。在這樣的土壤下成長起來的人,根本不會生出半點「反抗」的念頭。
多年來,偶爾也有真正強大的人試圖衝破束縛,聯邦會毫不留情地將他們鎮壓、絞殺。
再後來聯邦就利用進化劑,讓廢星上的人互相獵殺,徹底斷絕了強者崛起的可能性。
裴琮提醒西澤爾:「記住你的痛苦。」
即使他死了,也不要回頭。
裴琮能清晰地感覺到,西澤爾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情感,如潮水般,一寸寸,一滴滴,越來越濃烈。
上輩子的裴琮靠著無盡的仇恨,才支撐著活下去。幸運的是,這個世界對他的惡意源源不斷,從未讓他的恨意枯竭。
而現在裴琮察覺到,他已經代替了那些仇恨,成為了西澤爾新的精神支柱。
西澤爾不再需要仇恨,他只需要裴琮。
裴琮能感受到死亡的感召。但看著西澤爾一步步走向光明,裴琮已經捨不得拽著西澤爾一起死了。
「你覺得我為此感到痛苦?」
西澤爾扯住了裴琮脖頸上的項圈,指節微微收緊,低下頭緊緊注視著他,聲音沙啞又認真:
「不,我從來不痛苦。
「因為我遇到了你,裴琮。」
西澤爾向來不覺得自己悲慘,他早就習慣了孤獨、厭惡、厄運纏身,從不會抱怨命運。
他知道裴琮靠近他,是因為他終將登上高處,是因為他有被培養、被利用的價值。
如果沒有那些痛苦,他怎麼能遇到裴琮?
裴琮的眼睫微微顫了顫,心底有什麼地方被輕輕撞擊了一下,一圈一圈,綿密地盪開漣漪。
裴琮輕聲道:「我也很慶幸能找到你,哪怕為你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