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心小心翼翼道:「師母原是京師人?」
冰兒愣了一下,發現言多有失——但一切到最後總歸是瞞不住可心的,於是和氣地說:「你別緊張,我和你先生原本都是京城的人——」
「而且是京城的貴人!」可心死死地盯著冰兒,「你們都是滿人?而且還是皇親國戚?宅子叫『賜園』,皇上屢次接見,家裡御賜的東西越來越多……我先以為是皇帝看重霄兒,現在看來,哪有那麼輕易的『看重』!」
冰兒又是一愣,小心把手搭在可心肩頭:「可心,你說得沒錯,實話告訴你,我原是當朝的公主,後來為了救你先生,拋棄了一切逃到蘭溪。如今回來,既然不定罪,自然會有身份恢復的一天。就是霄兒,皇上也已經放出話來,將來他會有一個郡王的爵位。可是再怎麼樣,我們對你也——」
可心雖然天天與英祥一家在一起,但到京之後,只覺得他們身世詭異,卻沒有料到出身竟然如此高貴——可是越是高貴,越是讓她仇恨:她的祖父母、父母、兄弟姐妹,就是莫名其妙在文字之獄裡鍛鍊,家破人亡全賴當今皇帝所賜。而對自己親如母親的「博師母」,原來就是他的女兒!
可心自小兒讀的是女誡女則,被教導要溫婉禮敬,眼淚往肚子裡咽,但念及這些年來英祥冰兒對自己的關愛,也實在做不出恩將仇報的事來。她只是前所未有地表現得激烈而衝動,淚流滿面地甩開肩膀:「師母!你們對我有再生之恩。可是,我的家破人亡是拜當今皇帝所賜!我沒辦法呆在這個所謂的『天子腳下』,也沒辦法與他的皇親國戚一起生活!求求你們,放了我吧!我的身價銀子、你們養育我多年的費用,我來寫欠條,我做牛做馬還你們!」
「可心!」
可心猛地跪在地上,拼命地磕頭:「再不然,你們就把我賣了!賣給誰都可以,只要遠遠地離了這兒!」她這話說完,腦海中第一個出現的竟是奕霄,那張英俊而日趨成熟的臉龐和近期越來越頎長的體型,讓她背地裡越發迷戀得不能自拔——可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都說不出口!與其如此,不如一刀兩斷,用這樣劇烈的短痛來了結吧!
冰兒給她的無理取鬧弄得怒氣勃發,不顧英祥在旁邊輕輕拉她,大聲道:「我要圖你那點身價銀子,我不趁你青蔥的時候賣你?!你忘恩負義!滾回你的房間去好好想想!」
可心被她一罵,心裡反而不那麼矛盾了,拭著淚爬起來,踉踉蹌蹌回到自己的房間,鎖上門窗才呆呆地想著自己的未來。這個家反正是呆不下去了!尤其聽說乾隆大約會恢復冰兒的身份,她在這個家裡算什麼?可心不是奕雯,沒有叛逃的膽量,也沒有地方可去,可是想到奕雯的勇氣,她也開始以絕食相脅。
冰兒知道她不同於奕雯的嬌氣,如果真的絕望,這個經歷過生離死別的女孩子是可以做到把自己活活餓死的,忍了兩天,終於在晚上急匆匆敲開門問她:「可心,我們究竟哪裡對不起你?!你到底想要什麼?!」
可心氣息微弱,語氣卻很堅決:「先生、師母,你們的大恩我銘記在心,只有來世補報!我不是威脅你們,但是這裡,我實在再不能住下去一天了!你們放了我吧,隨便哪裡的庵堂,讓我剃了這些煩惱絲,安安靜靜修修下半輩子!」
冰兒勸解了半天,也拗不過可心,她倍感身心疲勞,閉著眼睛說:「可心!你是非要逼死我呀!」
可心流著淚道:「可心害人不淺,不該投胎在人世!但如今要麼一索子尋個乾淨,要麼也只有上庵堂一條路了!」
冰兒沒有理她,轉身離開。轉日下午,餓得昏昏沉沉的可心聽見冰兒又打開門的聲音,她倦得說不動話,只好聽冰兒清清楚楚地講:「可心,我想好了,女孩子一輩子不容易,就這麼出家,再也沒有回頭路了。但是,我也攔不住你的心意。這樣,我再給你指一條路,你自己挑合適的去走。我叫奕霄去找了刑部的人,查到你的母親和弟弟,還在迪化——也就是烏魯木齊——充發,這些年過去,三年徒役老早結束,如今大約也還過得可以。恰好紀曉嵐犯了事也要發配到那裡的軍前當差,他雖然是犯官,但是名聲地位可以保他生活無虞,我可以托他照顧你。如果車馬快些,說不定能在官路上趕上他,把你一道帶過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