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什麼呢這麼熱鬧?」
他要了杯冰美式,杯沿凝著的水珠在暮色里像串碎鑽。
櫃檯後煮咖啡的姑娘偷瞄他腕錶,銀鏈子在袖口若隱若現。
王晅把手機轉過來給他看:「香港啟榮集團那老爺子走了,就那個……」他突然掐著嗓子學港劇腔調,塑料粵語混著京片子格外滑稽,「我阿爺打下的江山,邊個都唔准搶!」
滿桌鬨笑驚飛了窗外覓食的麻雀。
陳昊咬著吸管含糊道:「要我說楊謙也夠狠的,把親弟弟說扔北京就扔過來。」汽水裡的冰塊撞得叮噹響,「聽說安排在朝陽門老小區,就使館區那個九十家屬院——」
「你說東外公寓?」蘇晴突然壓低聲音,手機屏映得她鼻尖發藍,「我姑父當片警的,說那主兒在陽台架了天文望遠鏡。」她模仿中年男人的煙嗓,「整宿整宿看星星,跟中邪似的。」
笑聲驚動了屋檐下的歇息的動物。
葉觀瀾的杯子輕磕桌面,青瓷碰響的脆聲讓眾人瞬間噤聲,連背景音樂里的《北京一夜》都似低了兩度。
槐花撲簌簌撞在玻璃上,像場細雪。
葉觀瀾摩挲著杯壁水霧:「能在楊謙手裡留條命都算造化。」他望著窗外暮色里亮起的宮燈,「三十五歲掌舵百億集團的主,會留個隱患在世上?」
空氣突然凝住,櫃檯後傳來磨豆機的嗡鳴,混著胡同里漸起的蟬聲。
……
風起於散場之際,細雨中的槐花輕舞飛揚,如夢似幻地拂過臉頰。
葉觀瀾拒絕了代駕,也沒讓喝醉的王晅送他。
東直門大街的霓虹招牌在暮色里暈開一片暖黃,烤鴨店的油香混著糖炒栗子的焦甜,順著晚風往人衣領里鑽。
他踩著積水裡的光影慢慢走。
使館區的紅磚老樓在雨霧中沉默,某扇飄窗突然亮起星芒——或許是望遠鏡的反光。
身後傳來三輪車的鈴鐺響,裹著糖葫蘆小販的吆喝:「冰糖兒多哎——」
便利店櫥窗倒映出他整理衣領的手,暗紅領帶突然掠過道虛影,像誰鎖骨上的紋身。
葉觀瀾猛地轉頭,只看見外賣騎手疾馳而過的尾燈,在雨幕里拖出猩紅殘影。
他摸出根菸咬在齒間,火苗騰起的剎那,瞥見玻璃上自己驟然繃緊的下頜線。
遠處工體的霓虹開始明滅,雨絲穿過光柱像銀河傾瀉,直到計程車停靠濺起水花,他才驚覺濾嘴已被咬出深深的牙印。
……
宴會廳內雖人頭攢動,卻靜謐得可以聽到呼吸。璀璨的水晶吊燈將光芒灑在光滑的青玉地磚上,猶如無數閃爍的碎鑽散落一地。
楊晟站在宴會廳門前,指尖輕輕撫過那張金光閃爍的邀請函。
請柬上細膩的紋理在柔和燈光下泛起淡淡的輝芒,宛若細碎星河在緩緩流淌。
他深吸了一口氣,四周空氣中瀰漫著若有似無的檀香氣息,交織著一種陌生而迷人的花香。
「楊先生,這邊請。」
服務生躬身時駝色勾勒出蝴蝶骨,腕間沉香珠串隨動作輕晃。
楊晟注意到他領口別著枚翡翠蜻蜓胸針,與廳內十二扇雕花屏風上振翅的玉蟬遙相呼應。
觥籌交錯的慈善晚宴如期舉行。
他輾轉託付了三位掮客,耗盡數月積累的人脈資源,終將那張暗紋燙金的邀請函攥入掌心。
這裡沉睡著令他心心念念的拍品,此刻正安靜躺在拍賣名錄的最後一頁。
檀香混著白蘭地氣息里,他的目光被北側屏風攫住。
八米長的蘇繡如月光傾瀉,《洛神賦》里的驚鴻在水霧中若即若離,轉過屏風卻化作富春江畔的蓑笠釣翁。
蠶絲在燈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恍若顧雲舒將七年光陰都揉成了絲線。
這般精妙絕倫的雙面異色繡技法,縱使在香港見慣奇珍,此刻仍令他暗自驚嘆。
「那幅作品,出自蘇繡巨匠顧雲舒之手。」清潤嗓音裹著祁門紅茶的醇厚漫過來,「傳聞她耗時七年,方才繡制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