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政思在朝堂,可想而知與藐視皇權、大逆不道僅一線之隔。
但先帝晚年深以為國之不泰,頗有此等原因,反而提她父親進入內閣,推行新政。
彼時與她父親政見一致多年的人皆站了出來,輔助杜閣老新政推廣開來。
他們本就立身為正,不偏不倚,新政推行最初銳不可當,朝中便有人稱他們做拂臣。這稱呼多少暗含危言聳聽,說他們是威脅君主的人。只是先帝並不以為意。
然而先帝不久後薨逝,今上繼位後對新政並無偏愛,反而因著她祖父過世,父親回鄉守孝,新政陷入停滯,而後父親返京復職,遭遇山洪過世,新政也如同潰敗的堤壩,徹底垮塌。
新政垮塌之後,這些當年的拂臣徹底散了下來。
他們因輔助父親推行新政,難免在朝中得罪不少人,父親走後再無力凝成一股繩,幾年的工夫,貶黜的貶黜,辭官的辭官,還有些甚至被污衊流放,再沒能從遠鄉返回。
父親走後,他們還常與三郎書信往來。三郎身子不好,但也強撐著在朝中聯絡幫襯,然而三郎也去了,只有扈廷瀾還能在京畿一帶,為這些當年意圖救國、卻不成而零落的拂臣一黨尋些去處。
今歲已是殷佑十年,她父親身死六載,無人能護,這些人早已不在朝堂中露面,都只想著回鄉教書度日罷了。
必然是他們手裡意外握了邵氏不可見人的隱秘。
邵氏想要取走罪證,這才逼得他們無奈四下潛藏。
杜泠靜有些悵然。
若是父親不死,或者三郎尚在,又或者她叔父能行,是否這些當年鞍前馬後追隨父親的人,不至於落到這等境地?
又或者,她自身能有力護得住他們?
但眼下,都沒有。
街邊匆促的行人時不時蹭起她的衣角。
陸慎如看了她一眼,「你既然心中有數了,那我們儘快把拂黨眾人悉數盤查一遍,不管再找人,或是理清到底發生了何事,也都容易。」
以他的人手,但凡信息多起來,想要找到人也快。
杜泠靜同意,但她轉身向他看了過來。
「只是此時耽擱太久了,與其我們一點點去找他們,不如讓他們來找我。」
這話引得男人英眉微挑,「泉泉的意思是?」
杜泠靜直道。
「我想散布欲在京城另起書樓的消息,在整個北直隸收書,不論前代古本,還是官印藏書,我通通都要。」
這消息散出去,若是拂黨眾人信任她,想要找她,只要往書里夾帶紙條或做記號,杜泠靜便能找上門去!
外面邵氏的人在到處追捕他們,要搶奪罪證,甚至殺人滅口,逼得他們顧慮重重、一直無法現身,哪怕朝廷和士林中人都派人尋找,他們也不敢輕易相信。
而她這個方法引他們傳遞消息,則最是安全。
她說出口,陸慎如不禁訝然看過去。
從邵伯舉攔她說話到此刻,才幾刻鐘的工夫,她已釐清了關鍵,且找到了破解之法。
男人不禁仰頭長嘆一聲。
她此法真是妙極。
他問她,「那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麼?」
很簡單。
杜泠靜的人手太有限了,她收書的消息也很難迅速散步出去。
「還請侯爺給我分派些人手。」
只要她人手足夠,很快就會有拂臣眾人的消息。
陸慎如卻笑了起來,「那我也為娘子獻上一計。」
杜泠靜看去過,聽見他道。
「人手都好說,至於消息的散步,其實有一個最快的辦法。」
「侯爺請講。」
她這話說得太過客氣了些,陸慎如不喜歡聽,但還是緊著要事道。
「娘子忘了我給你的聘禮?你若開樓收書,不若就開此樓。」
這棟樓他建了六年,是堪比皇宮文瀾閣的存在,整個北直隸,乃至半個北方無人不知、無人不知曉,但卻一直空著。
今朝,只要陸侯夫人為此樓賜名,開樓收書以藏,這消息便會似飛一般地迅速傳遍。
甚至不需要永定侯府的人手,自然會有人為他們竭力奔走。
男人的目光笑盈盈地落在她眼眸上。
杜泠靜卻垂了一下眼帘。
這件事,其實她想到了。
只是陸氏建造此樓耗費之巨,是她三五個勉樓所不能比的。
雖然他以此為聘,將鑰匙給了她,但杜泠靜並不以為這便是她的私產了。
更何況他當初費力建造此樓,到底是為何用,她不知道。
總歸非是為她做藏書之用。
她道,「那般聲勢太過浩大,我手裡不夠闊綽。」
她剛分家,能撐起這一次的收書就不錯了。
但男人卻停下腳步,錯開半身立在她身前。
「難道我也沒錢嗎?」
「……」
杜泠靜沒說話。
男人「哦」了一聲,「原來你不想要。」
太過貴重,一旦開了那樓,只怕與他牽涉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