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魚湯好得熬得濃稠奶白才好喝,現下還不夠濃稠,柳金枝要守火,就抱膝坐在小杌子上,以手撐臉,聚精會神地盯著火光。
卻不知炊煙裊裊,沿著大開的窗欞散出去,一時間滿船盛盈姜辣鮮魚香,勾引得船客仿佛夢臨早市,飢腸轆轆,又遍地尋不到售賣姜辣羹的攤子,只得急的鼻尖兒冒熱汗,真箇叫做夢也不安生!
好在半夜小火文燉,到第二日辰時一刻,姜辣羹已徹底成了。
魚湯香辣撲鼻,色澤呈現天然的奶白色,柳金枝盛了一勺嘗嘗,入口果然十分醇厚,可見那三尾新鮮鱸魚的精華都化在裡頭了。
柳金枝高興,卻感一陣困意襲來,因她昨夜為照顧這羹只睡了不消兩盞茶的時間,現下有些撐不住,便將鍋蓋蓋好,自個兒囫圇收拾了一下上床小憩。
她倒不怕耽誤買賣,因為宋朝人一日兩餐,早上八九點用朝食,下午四五點就用晡食,現下時辰還早著呢。
誰知門口倒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似是誰在竊竊私語——
「香味兒便是從這位娘子的艙里傳出來的。」
「嗐,這味道攪擾了我大半夜,我只當是做夢呢,醒來了以後四處尋乾糧嚼方知是真的。」
……
一般人出門在外,哪個不是輕便上路?哪怕是宋朝這類經濟已高度發達、百姓生活便利的朝代,也避免不了。
所以書生赴京趕考,為了帶足乾糧,將麵團拍扁,中間挖一個洞,再將之脫水晾曬乾,掛在書箱旁邊,邊趕路邊吃。
雖然乾澀,但起碼飽腹。
到後來,這種餅被稱之為「環餅」,形狀和現代甜甜圈很類似。
也正是因為這種乾糧無法滿足宋朝人吃貨的心,所以當姜辣羹的香味兒四溢,大家為了趕路而被迫壓抑已久的味覺終於被重新喚醒了。
「咚咚咚——」
柳金枝從睡夢中迷濛醒來,猶覺是自個兒幻聽。
但艙門被再度叩響:「咚咚咚——」
柳金枝以為是船夥計送每日溫水來了,口中一邊應:「就來!」,一邊起身整理梳洗,去開艙門。
門剛拉開,就見一名著布衣青鞋的年輕書生站在門口,另有幾個中年漢子跟在後頭。而旁邊窗欞下又坐著個戴斗笠、穿蓑衣的老翁。不遠處更是立著幾名婦人,懷中抱子,不好意思卻又略帶期望地望向她。
「這是……」
柳金枝遲疑,不由往後一退。
「唐突娘子,不知娘子房裡做的是什麼?」書生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個兒夜裡就聞著了,鬧了半夜的饞鬼兒。好不容易止住了,今早一睜眼卻又被香味兒勾住,實在按捺不住,只好腆著一張臉來叩請娘子賞一碗吃。」
柳金枝略一鬆氣,臉上提起笑容:「我做的是姜辣羹,早市里常見,不是什麼稀罕物。」說完,她眼珠一轉,卻又道,「只是這羹是我自個兒做來吃的,怕是與不了郎君太多。」
「娘子肯賞一碗已是極好。」書生高興極了,又從袖子裡摸出六文錢遞與柳金枝,「我願按汴京早市的常價購買,娘子請收好。」
見了銅板,柳金枝臉上的笑容頓時又燦爛了幾分,趕緊轉身推開艙門將姜辣羹倒進乾淨木桶里提出來,盛了一碗遞與那書生。
這姜辣羹剛熬出來,正是鮮香美味的時候。
書生端著碗,迫不及待地迎風埋頭深呷一口,碗中濃郁的鱸魚香和辛姜香頓時被河風散的到處都是。
引得後頭的中年漢子、旁邊的老翁還有那幾個婦人都擁上來,不好意思地笑道:
「娘子若是還有剩餘,不如也賣與我一碗吃吃吧。」
「娘子,我也想要一碗。」
「來,這是六文錢,娘子收好。」
柳金枝七手八腳去收錢,心中粗略一算,已有四十八文,買鱸魚的成本已經回了。
她頓時笑的見牙不見眼,連連盛辣姜羹遞出去。
木桶很快見底,周圍人得了羹都心滿意足地離去。
待到只剩最後一碗時,人已經空了。
柳金枝擦了把額上汗,仰起頭看了看日光,正見金烏日漸西移,就快當空而照了。
預估著不會再有人來買羹,柳金枝幹脆將這最後一碗收起來,留作自己的朝食。
念及空腹喝羹有些傷胃,她還從隨身乾糧袋裡摸出一隻環餅。也不講究,隨意叼在嘴裡。左手端羹,右手提桶,預備著回船艙內慢慢享用。
耳邊卻傳來一陣平和穩健的腳步聲,似是正有人朝她走來。
有道少年聲音響在耳畔,溫和平穩:
「敢問娘子,還有羹沒有?」
以為是隨便哪個,柳金枝懶懶掀起眼皮朝來人處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