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巴斯蒂安不給她消化的時間,輕輕按住她的肩胛骨,把她往前推。
「可是……」
「去吧。別的事我之後再慢慢告訴你,今天我們有的是時間。」
兩人的說話聲終於引起了少年的注意。
只見他回頭迎上他們的視線,目光不閃不避,簡單用法語問候:
「你好。」
乾淨的聲音,乾淨的眼神,但在遠處海上翻滾的波濤襯托下,卻像一灘幽深的死水。
「貝特朗讓他在諾曼第住一段時間,學學法語,順便給克洛蒂作伴。」
塞巴斯蒂安把燃盡的菸頭扔進垃圾箱,輕蔑地冷笑道:「很奇怪吧,他這種人,居然能心平氣和地對待妻子的私生子。我只能說,你爸媽都是讓人無法理解的怪人。」
游嘉茵聽到這裡,卻忽然被一個細節吸引了注意力。
克洛蒂。
這個柔軟的,宗教意味強烈的女性名字,曾經在克拉拉和吳天翔的對話中出現過一次,被她默默地記在心裡。
「克洛蒂是你的姐妹?」
眼前浮現出羅曼緊張兮兮的表現,游嘉茵試探道:「她今晚沒有來嗎?」
直覺告訴她,這也是一個「不被允許提起」的人。
「是的,克洛蒂是我的妹妹,我們和天翔他們一樣,也是雙胞胎,但長得一點也不像。」
克拉拉平靜地與她對視,臉上看不出半點異樣:「她有一些工作事務要處理,沒法趕過來,下次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介紹你們認識。她是一個快樂的人,你會喜歡她的。」
坦蕩的態度,流暢的敘述,聽起來毫無破綻,也讓游嘉茵不知道該怎樣追問下去。
但她依舊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躊躇間,克拉拉再次開口,說出了另一句讓她心跳幾乎停滯的話。
「你和天佑的事,天翔已經全部告訴我了。」
克拉拉輕嘆了口氣,「雖然從你的反應里多少能猜到一點,但聽他親口說出來,我真的……」
游嘉茵忍不住打斷她:「他說了什麼?」
「全部。天佑是怎麼樣的人,你們三個之間發生了什麼,出事那天的經過,他全都說了。」
「……」
「我感到很抱歉。」
「……」
「這些年來,你心裡一直很痛苦吧。」
「……」
游嘉茵視線低垂,眼中的光芒逐漸被薄霧般的陰影覆蓋。
過去八年裡,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
那個夏天過後,她就切斷了自己與永興島的聯繫。家人們對他們的關係一無所知,身邊見過他的朋友也都避而不談那個禁忌般的名字。
她看似順利地長大,進入名校,來到遙遠的國度,開啟一段新生活。
她的偽裝天衣無縫,臉上常帶的笑容無懈可擊。
久而久之,在唯一知情的幾個朋友眼裡,她早就把那一頁翻了過去,連陳俐穎都沒有懷疑過。
那個消逝在仲夏夜晚,如同海上霧氣般蒸發得無影無蹤的溫柔少年,只是她少女時代一段悲傷又遺憾的插曲,破碎的音符終將被生活的主旋律覆蓋。
只有她知道,關於吳天佑的一切,都被她放進了一個名為「十六歲」的盒子裡,封存在內心深處的角落。
他在陽光下微笑的弧度,他在大海中遨遊的自在。他的眼神,他的氣息,他皮膚的溫度,他指腹的薄繭,他嘴唇的柔軟,他做出的承諾和對未來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