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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從離開後,再拜訪陶亭之人便是鹿桑。
自赤月峰靠兩條腿步行至赤雪峰,少女於門外鎮守石獸碎碎念中入內時,已然日落黃昏,九耀沉浮於雲海,掩於星辰。
宴幾安已定格在謝從離開時的姿勢,不知道保持多久,入定般望著那朵朵桃花伴隨著摻入涼意晚風落下,花落滿地。
門外踏入一人也未曾使他挪開目光半分,好在鹿桑也見怪不怪,少女手捧一枚精緻藥盒,熟悉的魂安草藥味鑽入鼻腔,大約是藥閣製成的新的止血藥。
眼皮子敷衍地抬了抬,宴幾安發現自己心情頗糟,連多餘解釋一句「傷口已好」亦懶得開口。
只是安靜倚靠窗邊發呆,安靜等待鹿桑放下東西離開。
但事與願違。
今日似乎事事要與宴幾安作對,小小陶亭內並未迅速恢復只他一人的寧靜,雲天宗小師妹目光落於到時辰也未燃起的鮫燈之上,猶豫片刻:「大師姐……當真回了桃花嶺便未來過陶亭?」
話語落下,卻見倚於窗邊仙尊道袍垂落,除卻晚風拂過髮絲微動,人沒有任何的反應。
「今日之事,師門內部眾說紛紜。」鹿桑似為寬慰他,勉強勾唇笑了笑,道,「大家原本似乎還覺得師父行事狠絕,但看見大師姐身負陌生生物法相,倒也嚇了一跳呢!」
刻意提高的聲色毫無意外落地無聲。
那陶亭內的寂靜倒顯得上一秒的活潑尤其滑稽。
少女勾起的唇僵了下,到底還是沒能掛穩,唇角下落,她移步至窗邊,微微靠近了冰冷如月的仙尊:「您沒有做錯任何事。」
遭遇無數疑問,從始至只有一人用如此堅定的語氣肯定了他做的事。
鹿桑。
宴幾安終於有了反應,他垂眸掃視而來,便見小徒弟那美麗溫柔的面容近在咫尺,因為身高差亦這樣仰臉望著他。
「天下與一人的選擇題,可以的話,誰也不願做,可偏偏擺到了您面前……數以億萬蒼生子民,您一舉一動,不容半分閃失。」
「相比起我雖意志清醒只是有可能被邪祟侵體這件事,師父更希望方才一擊擊碎我的金丹,撕裂識海,讓我清清白白地成為一個廢人?」
「師父為恆月星辰,為真龍仙君,為雲上仙尊,守護三界六道之秩序,本該就是這樣的。」
「是這樣嗎?」
面前的這張臉,與南扶光仰望而來的面容重疊,只是眼前這雙閃爍著寬和光亮的眸子,無論如何卻與那雙冰冷平靜的雙眸無法融合。
手腕上覆上溫軟觸感,低頭不出意外所見白皙指尖輕輕推開他的掌心,深色藥盒從她手中即將落入他的掌心。
「日日大師姐她會想明白的。」鹿桑輕聲道,「若為蒼生,個人生死本就該置之度外。」
話語剛落。
手腕便被反手握住,那力道仿若要將她的手掐斷。
鹿桑猛地蹙眉想要痛呼,卻硬生生忍了下來,臉上的撫慰之意有一瞬間的扭曲,卻又因為得到了回應而升騰上了一絲隱晦的竊喜。
她望向宴幾安,想要看到他為自己的話動容的模樣——放眼三界六道,只有她是堅定的站在他那邊的,並非諂媚或者心悅,而是真正的理解。
是她也會做一樣的選擇,他們降世背著同樣的責任。
恆月星辰與曉輝之日。
……
鹿桑在再次望入雲上仙尊的眼中時,心中便是一涼。
她想像中的動容或者心心相惜竟然絲毫不存在,在那雙深邃的眼底,只有死水一般毫無波瀾的死寂,讓人都有些驚訝這樣的一雙眼睛竟然長在活著的人身上。
無輩無喜,只有一片冷漠的虛無。
「啪」的一聲巨響,伴隨著那藥盒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倚靠窗邊而坐的仙尊大人終於直了直身,手蒼勁有力地一把抓住窗棱——
在鹿桑極其驚恐的目光中,他彎腰吐出一口黑色心血。
——粘稠的血液中夾雜著器髒碎肉。
雲上仙尊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慘白得不見一絲血色……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與南扶光對掌不止沒有對對方造成致命傷,他甚至因為那詭吊九尾法相護法,反而一掌震碎自己的筋脈。
「師父!」
鹿桑尖叫一聲,雙眼發紅撲了上來,然而此時此刻這般驚叫只讓宴幾安煩躁,毫不猶豫揮開了湊上來的小徒弟,後者推搡之間搖晃了下,後腰撞到房中桌邊緣,痛呼一聲。
氣血翻湧中,宴幾安亦在調息試圖安撫氣旋識海的翻江倒海。
萬念腦海中過他勉強聽聞鹿桑的痛呼慘叫,原本打算不多加理會,然而此時耳邊卻有幻聽,是清脆含著埋怨的嗓音:「你心情不好拿她撒什麼氣啊?」
宴幾安愣了愣,猶如高空踏空,猛地抬頭,只見周圍再無第三者。
不遠處,扶著桌邊的鹿桑淚眼婆娑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