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扶光有些無語。
記憶中,她這小師妹似乎一直都是這樣,淚腺發達,眼眶永遠是紅的,說話小小聲,柔柔弱弱像一支攀附在別人身上的菟絲花。
但無論大日礦山或者是真龍鍍鱗,臨門一腳,人家有事是真上。
有時候南扶光覺得這孩子有點兒軸,她似乎是那種很輕易就被他人硬生生套給自己的身份道德綁架的那類人……
她們說她是神鳳,她就認了,然後毫不猶疑擔起了救世大任。
從頭至尾,她甚至沒有反駁過一句「關我屁事」。
這種事不太對勁,南扶光做不出來。
鹿桑前半生為凡人元壽已不可參考,但云天宗大師姐自詡活了一百多歲,占了「宴幾安道侶」這稱號許多年便宜,自然沒有出事了讓鹿桑上的道理——
她是占了神鳳的稱號得大家許多特別的關愛與照拂。
但不至於為此付出生命。
抬起手拍了拍這個不太喜歡也說不上討厭的小師妹的腦袋,南扶光淡道:「本來就是我的活兒,你可以什麼可以?」
言罷,扔下站在原地發愣的小師妹,雲天宗大師姐挺了挺胸膛昂首挺胸與她擦肩而過,步入書院,再在最前方的位置坐下來,平靜地與書院內下座眾位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師弟師妹們道——
「誰再用看死人的目光憐憫地看著我,我就把他的眼珠子從眼眶裡摳出來。」
頓時周遭短暫陷入死寂,在身邊雲天宗大師兄無幽無語的目光下,南扶光獲得了短暫的安寧。
她低頭開始翻找些什麼。
無幽問她找什麼。
「稿紙。」
南扶光半個身子都快鑽進書桌里。
「我用來亂塗亂畫那個。」
還在裡面寫了永世不得見天日的修行日記。
「我撕一張寫一下遺書。」
順便銷毀曾經在上面的胡言亂語。
雲天宗大師姐不是不可以死,但既然要死的那麼悲壯,她就希望把這個人設貫徹到底,而不是臨了燒成灰了,被人發現她在早課上摸魚,順便在草稿紙上崩潰高呼祈求一個金丹期,並因為得不到滿地扭曲陰暗爬行。
但她找不到那沓之前塞桌子深處的稿紙。
「你看到了嗎?」雲天宗大師姐從桌子裡鑽出來,髮絲因此有些凌亂,白皙的臉蛋染上好看的粉色,她歪著腦袋問無幽,「別不是你偷走了,那我可能會殺人滅——」
「仙尊來過。」
「……」
「他拿走了。」
「……」
……
雲天宗,青雲崖。
雲上仙尊一人復手而立,身著淡青尋常道袍,青雲崖邊寒風獵獵,捲起千層落葉,枯葉落於他揚起發間,也算作是一副好畫面。
修仙界大能若突破境界,需承雷劫,他們會選擇提前數月甚至數年開始狂翻黃曆,保養隨身寶器……
這是一等一的大事,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然而宴幾安卻只一人。
不完全是一人。
身邊懸空浮動的是他的本命劍羽碎劍,掛在劍穗上的劍鈴音叮叮噹噹,在他旁邊的石桌上攤開一本在寒風中飛快翻動發出「嘩嘩」聲響的草稿冊,當風偶然驟停,那書頁偶然停在一副簡筆畫上,修士少女於枯樹下懲戒天雷,表情變成「X_X」這個樣子。
宴幾安平視前方,漆黑眼底不見任何情緒波動如一汪清泉或幽暗死水,他望著雲霧繚繞的青雲崖下,枯竭的淨潭,想著南扶光扔下去的那些寶器不知是否還在,靈脈受損想必它們在水下泡的十分委屈……
沒來由地勾了勾唇。
宴幾安抬起手。
原本今日還算做作好天氣,深秋的陽光在厚厚的雲層之下若隱若現帶來一點溫度,卻在這一刻消失殆盡……天空猶如誰打翻了硯台,墨色侵染淡藍浮雲,陰鬱在蒼穹迅速蔓延。
陽光消失了。
如墨的烏雲遮天蔽日,明明僅於雲天宗上方籠罩,卻仿若又是遮天蔽日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