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此時不知巷外何人,遛閒遇在一處,彼此招呼:
「午食用過了?」
「用了用了,新春新歲,吉吉利利!」
已日午了?
應憐心裡猛一驚,氣急起來,擱了茶湯,急急奔出廚房,拼盡氣力,飛似的奔至廂房院兒,再一推房門,方才未細看之景,這一時便統統闖入眼目里。
那屋子空落落,桌上擱著一盞紅鯉無骨燈,尚是預賞時她塞與他;燈籠邊一封厚厚的信,兩下里冷清地依偎著,候著她來收。
那是什麼信?日前總見他在屋裡寫寫畫畫,原寫的就是這個麼?
可好幾次她想看,他都不教看的,這會子怎麼又大大方方擺在桌上,不怕她偷看了?
……他人呢?
應憐那幾步,踩得軟綿綿,似腳下全失了氣力,不敢拆那信,只茫茫然到裡間屋去找他衣箱,卻哪有一件衣物,早被他全帶了走,平日所用之物也都隨身帶去,一樣也沒留下。
這一下真如江心失足,頓被浪濤盡覆。她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句話,也不知怎麼到的桌邊,拾起那信,哆哆嗦嗦展開來看:
【應娘子見信:
我今日辭別,許多話說來,怕你嫌絮叨,因寫在紙上,你聰慧過人,一點便悟,吾心甚喜。
……】
那上頭一二三四,也不知寫了多少,筆勢如山、力透紙背,寫得卻儘是瑣碎小事,頭一條便道她那二十二貫買來的殘譜是假的。虧他憋了好些天,竟沒當面說來。
往下再看,絮絮叨叨寫了一堆,什麼買鹽務要買精鹽,方不得苦味;尋人打香印,需找左近相熟,不好碎嘴的……再後頭羅列了好幾張紙,儘是
常日裡度支所費,小者一二文,大者數十貫,事無巨細,一一寫來。
她略過這些,一張張翻到最末,終見他紙上辭別,道山高水長,娘子珍重,又道緣分一場,有始有終。
原想辭別有多難,卻不料到頭來,天意弄人,竟是不辭而別。
應憐眼眶發酸,卻枯脹乾澀,流不出淚來,但覺心底空落落,像被他帶走行囊的屋子,一時間不願再看那信,卻也想不出要做什麼。
終只剩了她一人。
往後的日日夜夜,她從此便要一人獨守。
她呆立堂屋,不知許久,才鈍鈍地想起回去,收了信、提了燈籠,慢慢從廊下而過。連冬風懶待,也比她腳程快些,到得主院裡,便卷上梅樹梢頭,送來冷冷清清一院梅香。
這一日便沒了話。她去廚上用了午食,又回屋待著,黃昏愈深了,才驚覺無人叫她晚食,深巷幽黑,不大敢獨自出門去買,只得囫圇嚼了些果子糖脯,早早躺上了床,等候睡下。
本道他走了,她一路念想,必定全無睡意;卻許是連日來鬧騰得狠了,竟不多時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只是夜間又醒,方不知身在何處,聽窗外北風號嘯,吹得窗紙稜稜作響,一旦察覺了,便攪擾得人愈發清醒。
夜來又冷了些。她才恍恍惚惚想著,明日他若出門,好教多穿一件,別凍著。
甫一念及,忽醒悟過來,他已走了。是她今日親自為鎖的房門。
窗紙呼啦啦地響。應憐翻了個身,一時又睡不著,想著日間有人說要落雪,便披衣下床,要去看一眼。
才開了屋門,一股子冷風灌入,冷得人一個激靈。她裹緊冬衣,瑟瑟然望向外,只見庭院幽幽,黑漆不辨,也不知有無風雪。
冷意透骨,她呵了呵指尖,心裡發一聲笑,覺著庸人自擾,好好兒地出屋來看什麼,正要回身關門繼續睡著,忽鼻尖一涼,竟是那北風呼哨吹來一點冰寒,指上輕輕一捻,細碎雪子便化作了一縷水漬。
她怔在檐下,天地無聲,唯覺北風肆虐,梅香零落,一院寒寥。
落雪了。
第51章
離人未待瓊花放,暮雲催……
正月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