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你的叔伯?」應憐好奇起來,執著角梳,偏頭回望,「既是如此,那是一家人了!」
宗契向來平和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種似冷峻譏誚的神情,「一家人?當日鬧出禍事的那一趟標後,他便不見蹤影,憑從前與我爹稱兄道弟,我家吃了官司,再不聞他救我寡母一救。如今我來了沂州,卻聽聞他手上有一件奇寶,你道是何物?」
「何物?」
「夜明珠。」
應憐一聲驚呼,又壓低在了嗓子裡,忙道:「這樣說來,是他卷了你家財逃了?」
「不止。」他目光沉沉,一字一句,「我疑心,是他吃裡扒外,與那袁淮有見不得人的勾當。」
應憐聽罷,半晌默然,只是瞧他冷肅的面色,腦中卻逐漸有了個不成形的計策。
她來到他身側,與他並著坐下,「事該湊巧,另一顆我也給帶來了。咱們不若打一打這兩顆珠子的主意,教那彭春疏遠了天使,如何?」
「你待怎樣?」宗契驚詫萬分。
應憐微微一笑,附耳在他近旁,輕聲言語了一番。
天寧節正在十月初十,這日天王號令沂州府城上下同慶,張燈結彩;又吹吹打打,淨街繞城三圈,而後備下大宴,請天使上座,自己坐了下首,二王陶慨其次,餘眾依次敬陪落座。
席上再三推讓吹捧過,感念了當今陛下聖明,酒肴便絡繹奉上。正在此節中,宗契換過了新衣,復了氣魄沉穩整肅的模樣,仍帶著手腳鎖鏈,沉重入堂上來。
彭春早已曉得他今日歸降,正是喜上加喜,便教那白面無須、說話尖細的天使看過,又說了些場面的奉承話,當場教人下了宗契的捆縛,請入座上一席,饌酒齊備。
此時酒宴大開,多少香花香果勾動人精神,山珍美味垂涎人眼目,廣闊廳堂中,連至庭院,從日頭落山,直到了筵燈張掛,點點如同星斗,天王府內到處一片笙簫鼓樂,融融太平。
席上不多時,又魚貫入了一隊奉酒的美婢,各自依在眾頭目座畔,鶯聲燕語,斟酒布菜;下頭歌舞管弦,浪蕊浮花不絕。
宗契到底不慣這樣場面,又見那些個奉酒的婢女,正待要擺手拒了,忽餘光一頓,有一衣著嬌艷的美姬在身旁跪坐,臻首娥眉,也不做聲,撈起案上酒盞,向他半空的樽中滿去。
宗契心神震動,竟有一瞬的失態,好在左右皆自顧自耍樂,無人理會這一處,便借著飲酒的架勢,顧她輕聲問:「你怎來了?」
「這些個美婢妖姬,宴散後都是要賞賜與眾將的。到時教你攜一個美人歸去,你肯是不肯?」應憐從從容容地為他布菜,間隙微抬眉眼,正是晴光艷艷,既清雅又惑人,「我便求了掌事,到你這處來了,且也想聽聽這席上談話……張嘴。」
宗契又一次不由自主張嘴,吞下一口鮮餚,與前幾日時一般無二。
他面色發紅,眼掃過堂上堂下,見眾相皮肉,魂魄卻終系在她一個身上,抬頭垂首,數次止不住頻頻瞧她,口中道:「你……你自當心些,莫惹了旁人眼光。」
應憐卻望著他笑,微微挨近了些,遠觀若依偎親昵的模樣,馨蘭的氣息似有若無灑在他肩頸間,「無妨,我有高僧庇護呢。」
宗契頸項一片溫熱麻癢,身子僵了一剎,拿眼不著痕跡地瞪她,半是著惱半是無法,「……別鬧。」
說話間,便又有一支助興的舞姬而來,腰肢軟款、肩曳臂舒,合著絲竹節拍,輕歌曼舞。歌舞之畔,卻有一白衣翩躚之人,容色更在眾姬之上,懷抱一碧玉琵琶,輕攏慢挑,信手撥來,淙淙韻韻便如珠玉落盤,在滿堂華客三千之中,尤其顯得遺世獨立,雅幽而不可褻玩。
座首之人,目光自然被這獨一枝春色吸引過來。他雖是個沒根的宦官,卻比滿座的粗魯武夫更多出一截子權焰逼人,便足以受用他們的滿口奉承之語。
他招來那抱琵琶的伎人,很是寵愛,親賜了她一樽綠酒,問道:「你名喚什麼?可是天王府的樂伎?」
「稟相公,奴姓柳,名喚柳花兒。」如今叫做柳花兒,往常便是折柳的女子垂首嬌聲答道,「是天王府里供奉的樂人,平常只在樂班之中習練,並不近人前侍奉。」
「這等美人,名姓卻怎奈鄙俗。」經略失笑。
折柳便從善如流,盈盈下拜,「求相公賜個雅名,奴也好侍奉在側。」
她順著竿兒上爬。下首的彭春也來奉承,言道此女並不是府中姬妾之流,經略相公若喜愛,從此便教她侍奉。
那經略相公更是歡喜,稍稍一想,便隨意划去了個字,「以後便叫柳兒吧。」
折柳謝過,一雙眼波流轉,顧盼在那經略身上,欲訴還羞,瞧得那人身子半邊酥麻,滿心發熱,更把一雙手在她玉樣的指尖臂上揉來搓去,調笑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