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溫行川沒察覺到自己的嘴角已揚起欣慰的微笑。
但想到那個嚴肅至厲的模樣他算見識過,就在昨夜,在耳房裡,在他誤解是冷元初所下情藥時……
溫行川止了一息。
這件事永遠是他對不起冷元初。
溫行川忽想起小昉的回函,從書冊下翻找到,直接拿起銅刀拆了信。
「敬呈殿下:
微臣實不敢有絲毫隱瞞,向殿下如實相告。
山陰縣黃冊,娘娘閨名所注,已歿於永康七年十二月,時年未滿八歲。」
信紙從溫行川的手中滑落,靜靜躺在昏暗的案牘上。
「啪啦」一聲爆裂,角落的燭火驟然熄滅。
方久,溫行川拿起一旁的蓑笠出了璀華閣,走進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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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敬靄堂里,一身藕荷長裙配蘭青短衫的華一遣散其他丫鬟,把堂門關緊。
華一將各處香爐點好安神香後,繞過孔雀石榴紋樣的落地屏風,走到林婉淑面前。
此時已近三更,堂外大雨如注,林婉淑依舊穿著雀翎繡襖裙,歪坐在烏檀太師椅上,掩面不語。
華一取了一旁的楠木捶兒,坐在太師椅前的腳踏上,為林婉淑捶起小腿。
直到聽見一聲清晰的啜泣,華一連忙起身坐在林婉淑身旁。
仍梳著一頭朝雲近香髻的林婉淑眼眶紅紅的,一雙與溫行川一樣漂亮的鳳眸黯然看著牆角的石榴花插瓶。
一股酸澀的氣流衝擊著鼻息,林婉淑咬緊紅唇,還是忍不住哭著喃出一句。
「我想爹娘了。」
華一是林婉淑最器重的近身丫鬟,她看著親王妃這般傷心,不斷低聲細語寬慰,直到力度均勻且熟悉的叩門聲傳來。
林婉淑迅速用帕子擦去眼淚,直起脊樑端坐,華一見狀慢慢走過去打開堂門,看到溫行川才摘下笠帽,連忙行禮迎進。
溫行川亦是滿腹疑惑,正要詢問母妃,忽見林婉淑哭過的模樣,立刻跪在母妃面前。
林婉淑用細膩的指尖觸摸著溫行川挺拔的眉嵴,輕輕搖了下頭,沒有回覆兒子的關心。
「這麼晚,回去陪初兒吧。」
「母妃,」溫行川拿出那封信放在林婉淑的腿面上,凝視母親泛紅的眼眸。
「元初她,到底是誰?」
林婉淑看過信,神色並無波瀾。
「越國公說過,過去擔憂皇帝對他幼女不利,藏得很嚴,這都是他設下的障眼法吧。」
「若是真這麼在乎女兒,為何--」
溫行川想到回門日越國公那句「郡王可對郡王妃滿意」,彼時他無意識愣了很久。
現在回想,越國公在女兒歡喜回門的日子,第一句話竟是在問女婿是否滿意,無論如何都難以解釋成,這是一個愛女兒的父親能說出來的話。
林婉淑沒關注溫行川在攢眉沉思,起身時把溫行川扶起來,握了握兒子的手。
「你有空,替我去天印山,祭拜一下你阿公阿婆。」
說完林婉淑便要華一扶去內室,獨留溫行川立在空曠的敬靄堂里,遲遲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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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久違的一抹陽光照進仰止園,漫長的梅雨終於結束了。
昨夜回床上睡覺時,冷元初忘記落下床幃,此刻被陽光照在臉上,迷迷糊糊醒了過來。
按例今日是香蘭為冷元初漱洗更衣,但冷元初喚香蘭的話才出口便停了下來。
鬧劇後,她讓香蘭回家治喪,不必著急回來。
佩蘭端著鎏金的銅盆敲了敲門,冷元初喚她進來,卻不著急洗漱。
「昨天膳房的事,到底是怎麼做的假帳?他們是被發賣了嗎?」
佩蘭聽過話心頭一滯,自然不敢說那幫奴才全已命墮舂臼地獄。
但這貪膳銀的前因,她昨夜纏著華一姐姐好一頓問,現在可以撿著能說的告訴小姐。
「那武娣懶惰,胡婆子三言兩語就騙她交了權,貪走屬於您的大部分膳銀,其餘狗奴才見您用得少,也動了貪心,越貪污越多,開始虛報用量造假帳冊。
後來他們用壞的食材充數,吊不出該有的味才…」
冷元初聽罷面色未變。
親王妃自然不敢將結論定在小廝故意欺負她挑起兩家矛盾,以貪污定論已算兩全。
想來溫行川已為她撐了腰,往後在這園子裡,能好過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