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痛意沒有如約而至,冷元初聞到那熟悉的氣息,抬起淚眼,看到溫行川正握緊那御賜烏木拐杖,滿眼恨火灼烈,又夾雜著難以置信。
一身玄袍襯得溫行川身段更為高大,以及更為森寒的氣魄,此刻他只輕輕施力,冷興茂卻如扛下千鈞重坨,「砰」的一聲
悶響,四仰八叉摔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疼得這六旬老翁只夠「哎喲」一聲慘叫,暈了過去。
溫行川蹲下來半跪在冷元初面前,看著冷元初無神的雙眸,心如刀絞。
第22章
溫行川不想碰冷家的任何東西,奈何他遲了一步,沒能攔住冷興茂那狠毒的巴掌落在冷元初的臉上。
此刻棲霞堂里,原本面向郡王妃鼻孔朝天的臃腫管家,早已被這一屋子主子迥然的神情嚇得雙腿發軟,再看向郡王恨極之餘那額上暴起的青筋,更是嚇得土灰面色,篩糠般顫抖不停。
邱馥面帶愧色傳了公府最好的馬車——屬於冷興茂私人的、用六匹汗血寶馬驅動的香蓋鶴輦,將郡王夫婦送回王府。
公府管家都是人尖子,早在馬車裡燃起小宗香,可冷元初聞到這與冷興茂周身同樣氣味的薰香,再也扛不住,開始乾嘔起來。
溫行川連忙用銅爐內蓋把香火斷掉,再拉開車簾通風換氣,見冷元初瘦窄的身板倚靠在另一側的貼滿寶符的廂壁,一雙削肩不受控顫抖著,溫行川實在無法忍受,靠近些將她摟回懷中。
冷元初離開王府時面上帶著輕紗,這紗角的秀蘭還是她近日無事繡來孤芳自賞,如今竟成了掩蓋淤青的遮羞布。
那紫調蘭花早被淚水打濕,失了光韻。
溫行川把這面紗揭去,將薄唇輕輕落在淤青旁邊,試圖安慰冷元初,亦是在撫平自己呼之欲出的殺意。
在大燕律法裡,男人責打兒女,甚至責打妻妾,都算家宅內務,非人命官司,衙門不受理。
冷元初是知道的,或是說來公府前她已做好心理準備,接受公府的家法。
但當那巴掌毫無徵兆落在臉上,將她的自尊和自愛全部扇到北冥八荒,她再也無法用幻想來填充自己心中的蠻荒之境。
離開紹興時她去過城隍廟,面對那慈眉善目的永鎮侯李顒,叩首燃香,而後捧著茭杯,在香爐上方鄭重繞上三圈,默念心愿。
她這一生,最渴望的就是被人愛,結果卻是卦卦不得求,次次占難安。
到了今日她終於明白,她從前不曾擁有的父母之愛,往後更是不配擁有。
冷元初從溫行川的懷裡慢慢解脫,靜靜倚靠在一角,心哀至死,不發一言。
溫行川試圖說些什麼,可他至今才發現,他們相處這麼久,他主動問起冷元初的,竟沒有幾句不帶目的、可堪回憶的。
二人坐隔一尺,溫行川那溫暖有力的大手漸漸覆蓋住冷元初落在錦墊上的小手,見她沒有躲,他再慢慢攏緊那更加冰涼沒有溫度的柔荑。
冷家實在不太對勁。
不講冷元初是越國公四十多歲才有的么女,活該千寵萬寵,與她類似的甘棠、還有吏部侍郎家的小女兒,都是各自家族的掌上明珠。
聽說甘棠的小姑姑不顧甘乾大學士的反對,非要嫁給一戍邊小官,後來被負了心,和離不成偷跑回江寧。
還是甘老爺子親自去的包克圖,把那男人胖揍一頓,指著親家所有人的鼻子罵夠後,連嫁妝都收了回來。
可在冷元初身上,看不出一絲受父母寵愛的痕跡。
唯獨提及與她說不清道不明關係的冷元知時,她的眼眸里還能有些光亮。
冷興茂與邱馥還有兩個兒子,長子冷元朝,如今已四十有二,比溫行川的父親溫琅還要年長一歲。
二十多年前娶一門當戶對的妻子,聽聞受不得邱馥處處脅迫,懷著孩子跳湖自盡,而後冷元朝不管越國公夫婦如何焦慮孫輩,再未續弦。
次子冷元朔,如今三十有六,同樣是因妻子拒絕生孩子,受不了公婆摧殘,被冷元朔帶走,遠去廣州府自立門戶,靠海上貿易成為南洋巨賈,眼下正率大燕百艘巨輪出使西洋諸國。
想到這裡,溫行川思路頓住片刻。
冷元朔娶的,正是他的小姨,林婉淑的親妹妹林珈珞,也就是說,論這層關係,冷元初還算長他一輩。
溫行川側過頭看向冷元初,只見她完全蜷縮在角落裡,雙眼直直盯著那窗框上的繩結,沒有任何活力。
過了近一個時辰,馬車才從江寧縣城西悠悠駛到上元縣中心的親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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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溫行川動身去刑部前,看向臥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冷元初。
他知道她直到四更才勉強睡下,如今他翻身下床的動靜又吵醒了她。
溫行川原本想著輕一點穿好衣袍,讓她再睡一會,沒想到等他脫下寢袍,冷元初忽然坐了起來,攏了攏睡亂的長髮,便光著腳站在地上,要為他穿衣。
「把鞋子穿好。」溫行川語氣嚴肅,雖是暑伏,可那寒氣會從四面八方侵入她這不爽利的身體裡。
冷元初一頓,而後兩隻小巧的玉足。交替踩進地上的繡花鞋裡,再把鞋跟認真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