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拮据,是巷子裡的人家都知道的事情。
她也知道,因為旁的人家來買油鹽醬醋,多是兩三斤地稱,唯有英嬸子每回過來,即便她家丁口最多,她也都是半斤半斤地稱。
而且……其旁的嬸子們常來雜貨鋪里閒話解悶,便是程娘子那樣要供兒子讀書的寡婦,也常來吃些雜蔬煮,唯有英嬸子極少過來。
想來,一來手頭緊,二來她要做的活計太多!家裡人口多,若是捨不得請葵嬸洗衣,單是一家子的衣裳,便能洗到半夜。更不必說燒飯做菜、收拾屋子、親手做一家子四季換洗的衣裳。聽聞英嬸子還自個兒做繡活兒,擱在程娘子的裁縫鋪里寄賣呢。
一套三百文的大馬將軍,也夠林家用一兩日了。
不想英嬸子這回卻似想開了,她瞧著幸福得嘴就沒合上過的小石頭,揉了揉他的頭,叮囑道:「仔細拿穩了,摔破了可沒處修去。」
小石頭恨不能將那木將軍供起來,忙不迭點頭。
姚如意怕他因怕摔壞了不敢玩,便道:「摔破了不妨事,拿來與我,阿姊尋周木匠修一修,只要不是摔得四分五裂,總能補好的。」
小石頭眼睛登時亮了,撲過來摟住姚如意:「如意阿姊你最好了,天底下頂頂的好,往後我定常來給你跑腿看店!」
姚如意和英嬸子都被他逗笑了,英嬸子捏了捏他耳朵,笑罵道:「好個小馬屁精,在家也這般哄我,說什麼天底下最好的娘,往後家裡雜活他全包了,這張嘴哄得我找不著北,還過來真給你買了。」
小石頭嘿嘿笑。
母子兩個便告辭了,小石頭一手抱著大馬將軍,一手拉著英嬸子走出雜貨鋪時,一邊走,他還不住仰頭看向英嬸子。
姚如意聽見他還挺懂事地替他娘發愁:「阿娘,買了大馬將軍怎麼辦,那咱們還有銀錢過年嗎?」
英嬸子仰頭看了看天,又低頭看他,自嘲地笑了笑:「你只管好好玩,開開心心過年,莫要操心這些。阿娘已想明白了,往年為著回老宅時不被你大伯母、嬸嬸們看低,總愛打腫臉充闊,買上許多節禮回去,就怕被人說嘴。可掙了面子又如何?他們家又曾幫襯咱們多少?再苦再難,這日子不還是要與你爹、你哥哥們一道熬麼?今年咱便不做那死要面子的傻事兒了,買一堆東西給別人,倒不如給咱一家子多做幾件新衣、買些你們喜愛的東西!」
小石頭聽得似懂非懂,但他聽出來了,說這些話的時候,阿娘是真的高興,不是在勉強,那就行了。娘開心,他也開心。
還有大馬將軍,更開心了!
母子二人手拉手,腳步輕快地回去收拾行囊了。
姚如意隱約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心底亦認同英嬸子這話——本來麼,日子原不是活給旁人看的。她還記得,前世她曾在書里看過一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她一直覺著很有道理。喔記起來了!是史鐵生的書,說的是:「且視他人之疑目如盞盞鬼火,大膽地去走你的夜路。[注]」
能看得開,想來英嬸子往後的日子定會越來越好的。
念及此處,姚如意扳著指頭數一數,除去程娘子家、孟家,旁的鄰居竟都走空了。眼下也只剩南齋學館裡還有些未歸家的學子。
夾巷裡委實太過清寂,枯坐半個時辰也沒人上門買東西。想來今日也不會有什麼生意了。姚如意趴在櫃檯上算著時辰,待二叔從宮裡回來,還是將鋪門關了歇業好了——縱使今日僅有一鍋粥,年節也還是要好好過的。
林聞安今日一早便進宮去了,五品以上的朝臣年節赴宴是定例,進宮要給官家拜年也要領一年的恩賞。可姚如意知曉,林聞安除了這兩件常事,還是去宮裡為他們四個倒霉蛋討個說法的。
宮裡似乎在徹查毒菌子之事了,不知有沒有什麼結果。不過二叔說,此時的菌子培植技術十分原始,是利用山里砍下的、長過菌子的木材,放在潮濕溫暖的暖室里,僅提供適宜的環境,利用木材上自身殘存的孢子培養出來的。
聽聞宮中尚食局年年遣人南下,專事搜羅各類腐木,裹在濕布里運回汴京城,就是專門為得些中原稀見的菌種來培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