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起來吧。」他大發慈悲一回,容許芙蕖坐上他的褥子。
芙蕖起初以為自己聽錯了,再三用眼神確認後,才慢吞吞站起來,馬車空間有限,即便站起來也只能彎腰屈身,她挪動了著麻木的雙腿,小心翼翼坐在褥子邊緣。
遲淵一邊吃茶,一邊用眼神掃視芙蕖。
大抵是坐起來了,芙蕖不似一開始那樣害怕,也開始觀察遲淵的臉色,見他嘴角噙著淡笑,便鼓起勇氣問道,「我哥哥呢?」
遲淵眉梢一動。
芙蕖眼巴巴看他,擱在身前的小手快擰成麻花,「你、你不是要帶我找哥哥嗎?」
婆子們讓她跟萬花樓那婦人走,就能找到哥哥,那婦人又讓她跟了遲淵,想必跟著遲淵就可以找到哥哥了。
遲淵慢慢放下茶杯,似乎回過味兒來,輕笑了聲,「是,只要你聽我的話,我就能帶你找到你哥哥。」
乖乖聽話,做好一個藥引,或許他又能發一回善心,讓芙蕖臨死前,如願見到姜國太子。
芙蕖看不到男人垂目時深藏的陰鷙,只是得了這句話,心口仿佛落下一塊巨石,勉強是安心了。
為儘快趕到桑山,車夫用盡渾身解數,馬車一路疾馳狂奔,一個晝夜過去,待到翌日正午,馬車終於翻過了一片險要山地,進入了桑洲地界。
桑洲四面環山,溪流纏繞,是獨立於姜國的存在,曾是前朝北辰國都桑京,亡國之後,就改名叫桑洲了,北辰殘軍一直死守此地,因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姜國屢攻屢敗,最後只能派兵四面合圍,斬斷桑洲與外界的聯絡貿易,與北辰殘軍打消耗戰。
如此一來,不僅北辰軍困於桑洲,就連桑洲百姓也無出路,一旦出去,必會遭受姜國官兵無情打擊,百姓只能靠北辰軍外出征戰掠奪的資源存活,久而久之,這裡就成了匪窩一般的存在。
而遲淵身為北辰大將軍,積蓄兵力的同時,也身負守護北辰子民的重擔,他必須率領部下另闢蹊徑,就譬如他此次下山,除了替未婚妻尋找合適的藥引,便是以行商身份採買大批糧草。
如今糧草已有,如何瞞天過海運回桑山,還需從長計議,是以這一路遲淵都心事重重,不僅馬車沒停下,他也粒米未進,連累芙蕖整個人餓得前胸貼後背。
自打被哄出宮,芙蕖就開始餓肚子,如今也不敢吭聲,更不捨得吃懷裡那半張皺巴巴的餅,等到了桑山,不過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到近乎透明。
遲淵忙著正事,無暇顧及這些細節,臨走時,瞥了眼站在正午的日頭下搖搖欲墜的纖細身影,衝車夫吩咐了句,「莫白,帶她去宋神醫那裡。」
「是。」
喚作莫白的「車夫」摘下斗笠,露出一張略顯兇狠的面孔,刀疤臉,三白眼。
芙蕖本能感到恐懼,便要追著遲淵而去,卻被莫白死死扣住手腕。
「站住!」莫白的脾氣一如他的長相,比遲淵差勁許多,一雙三白眼宛若淬了冰碴,「將軍吩咐了,叫你去宋神醫那裡。」
他硬邦邦說完,拽著芙蕖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要……遲淵哥哥!遲淵哥哥!」
芙蕖拼命掙脫莫白的控制,一面歇斯底里地向遲淵求助,他答應過她的,要帶她去找哥哥,不能就這樣丟下她。
芙蕖兩條細胳膊根本擰不過莫白,掙扎半天還是被拖著走了,芙蕖急紅了眼睛,沖遲淵的背影哭喊,可遲淵仿佛聽不見她的聲音。
直至男人挺拔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里,芙蕖眼神黯了黯,好似一瞬間被抽去了力氣,任由莫白拽著她。
一路上,她見到的人似乎都和莫白一個樣子——面無表情,眼神如刀。
這讓本就處於陌生環境的芙蕖愈發惴惴不安。
「我、我不要跟你走……」
芙蕖鼓起勇氣,大力掙扎著要甩開墨白的桎梏,莫白也在此時停下腳步,鬆開了手。
芙蕖被自己的力道帶了出去,直直摔在前頭的石階上,不等她反應過來,頭頂傳來一個戲謔的男聲。
「這就是遲淵找回來……那個丫頭?」
芙蕖沒吭聲,她趴在石階上,揉著磕痛的手肘,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頭頂的男人又笑出了聲,聲音清朗,令人如沐春風,他緩步邁下石階,彎腰扶住芙蕖的胳膊,「怎麼傻乎乎的?快起來吧。」
約莫是他的聲音溫柔又好聽,芙蕖用髒兮兮的小手揉揉眼睛,默許了他的攙扶,等她重新站起來,抬起頭,面前果然是個嬉皮笑臉的年輕公子。
十八九歲的模樣,墨發半綰,膚色白皙,五官清秀中又含著一抹溫和笑意,與他對視,能讓熱不自覺放鬆了警惕。
「謝、謝謝……」芙蕖站穩後,小臉兒還有些紅。
「不必客氣。」宋鈺借著扶她的時機,搭上了她的脈搏,笑容便有些凝滯了,「怎會是這般羸弱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