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呈鈞只用了一瞬間就做出了這一連串決定。
就在他決定要離開辦公室,前往劇組找蘭又嘉的那一瞬間。
他向來是個乾脆利落、雷厲風行的人,鮮少猶豫不決。
一旦選定了前路,便不會回首。
無論前方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
他始終將這些驚人之語說得輕描淡寫,仿佛毫不出奇。
可蘭又嘉卻花了很久,才找回自己語無倫次的聲音:「你想做的那些事,都還沒有做完,怎麼能突然交給別人?鑽……金剛石的項目才剛剛開始——」
傅呈鈞沒有再糾正他的用詞,沒有再說鑽石和金剛石是同一種東西。
只說:「交給別人做也一樣,往後我只參與富安的重大決策,不會占用太多時間。」
蘭又嘉怔怔地看著他,仍然難以置信:「可是,JA呢?你付出了很多,才有今天……」
距今久遠的校慶夜,在他對坐在台下的矜貴來賓一見鍾情之前,對那個人的第一印象,是躲在帷幕後向外張望時,彼時一起主持的搭檔在耳畔的驚嘆絮語。
「你知道嗎,他才二十五歲誒,就一步步成了那麼大一個集團的總裁,真的好厲害,也不知道等我二十五歲的時候會在做什麼……」
那年只有十九歲的蘭又嘉聽著,就也好奇地瞥過去一眼。
他遠遠看見了那人的側影,但沒能看清。
直到今夜,蘭又嘉無比清晰地聽見,那個很厲害、也很遙遠的人,要放棄曾經努力得來的一切。
是因為他而放棄的。
短暫凝滯的淚水,再度大滴大滴地滾落下來。
蒼白乾澀的唇瓣顫抖著,想要說些什麼,卻泣不成聲,無法組織成一個完整的句子。
傅呈鈞看著那些在今晚完全失控的眼淚,只覺得一滴一滴,全燙在了心上。
他不再徒勞地哄他別哭了。
男人修長的手指撫過他哭得潮濕淋漓的側臉,冷白指腹輕輕拭去灼熱的淚。
微涼的唇在他眉眼處印下一個輕柔的吻。
一個又一個,珍惜的吻。
傅呈鈞過去也常常這樣吻他。
吻那雙漂亮至極的眼睛。
因為那是他所見過的,這世上最純淨、也最不設防的眼睛。
「嘉嘉,不是因為你。」他低聲說,「是我自己想要休息了。」
「其實我沒有那麼喜歡工作。」
「這些年來一直沒怎麼休息過,我也會覺得累。」
嘆息般的低語和溫柔的啄吻,像雪花一樣縈繞著他,有無數柔軟的碎屑漫天紛飛。
身體仿佛都因而變得輕盈起來。
蘭又嘉忘了要抗拒,忘了躲開悄然銜走淚珠的吻,只茫然地問:「……有多累?」
他問得笨拙又天真,清澈剔透的眼眸里,便倒映出男人神情愈發柔和的臉龐。
傅呈鈞忍不住笑了:「像你每天拍戲一樣累。」
他笑起來的時候,比冷著臉的樣子更加好看。
因為那雙寶石一樣的綠色眼睛,會變得更明亮、更絢爛。
明亮、絢爛之餘,盛滿了同一個倒影。
唯一的倒影。
蘭又嘉就也笑了。
他笑著想,眼前這個美夢,比他以往做過的每一個夢,都要美麗。
比他曾經深深渴望過的那種愛意,還要濃烈許多。
濃烈得幾乎讓人心生不舍。
可是,他快要死了。
他得了根本不可能治好的癌症。
是只能用奇蹟二字,來形容治癒機率的絕症。
所以儘管他是笑著的,淚水卻仍源源不斷地落下來。
以至於停泊在頰邊的手掌,已經完全被咸澀的淚水打濕。
感受到滿手的濕意,傅呈鈞瞥了一眼先前隨手放在一旁的毛巾,此刻早已冷卻,不再冒著熱氣。
「再哭下去,明天眼睛就腫了,沒辦法上鏡。」他耐心地哄他,「我去換塊毛巾幫你熱敷,好不好?」
可就在男人要起身的時候,卻感到腕骨處傳來一陣很突然的力道。
坐在床上的青年近乎本能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帶著一抹強烈的惶恐無助。
像抓住了一個恰好飄到面前的救生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