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茶棚下那日知道俞家的事後,婁琤只堅定地護著他,從未過多詢問。
婁琤坐在底下仰望床上的人,滿心滿眼都映出他的樣子,認真答:「我想知道,可你不願說的話,就不必告訴我。」
第18章 八字 是有福的面相
訾驕拉過枕頭墊在胳膊下,趴在被褥上晃悠著揚起小腿,考慮片刻後緩聲道:「其實我最初與琤哥說的也並不算假話,前年我家所在的村子被洪水衝垮了......」
那一年的九月接連下了十幾日的傾盆大雨,洪水混著山上滾下來的沙石泥土直接洶湧地淹沒了整片村莊田地,訾驕和爹娘、叔嬸一家僥倖逃出生天,後頭便一直跟隨大批災民到處流亡。
路上爹娘相繼患病逝世,訾驕連一副薄棺亦湊不到,只能徒手刨出坑來,將他們葬在不知哪處的荒地里,壘幾塊石頭作碑。
待他們隨災民到達永泉城外,正是春寒料峭的時候,所有人灰頭土腦飢不果腹,身上披著幾件破布爛衫勉強禦寒。永泉城外有人在施粥,兩側各搭了三個布棚子,棚下並排放著長桌與大鍋,桌上整齊地擺了碗,鍋內散發出米粥濃醇清澈的香味。
布棚的邊緣處還垂下來一塊帘子,上頭寫著的是「俞」字,訾驕念過村裡的私塾,因而認得出來。
「快、快。」嬸嬸林氏拉著自己的兩個孩子,回頭招呼訾驕跟上,一道去領粥喝。
爹娘離世不過一月,訾驕神色間仍有些恍惚,指甲縫裡好像依舊殘留著那日挖土時嵌進去的泥沙。他遲緩地跟上前方人的腳步,聽到背後叔叔用乾癟的嗓音抱怨:「有錢人就是假惺惺,真想救濟人怎麼不弄點好的,一碗粥頂什麼用。」
訾驕眼睫動了動,並未去理會他,這個叔叔在村里時許久不與他們同住,關係算不上親近,只是當時逃出村子的時候兩家恰好遇上,便順勢結伴,也算親戚間有個幫襯。如今爹娘都已離世,訾驕更覺對方像個陌生人。
他排進領粥的隊裡,從站在長桌旁的小廝那兒拿了碗,取過粥後沉默地走向路邊。
訾家的叔叔嘴上抱怨,實則也拿過碗站到大鍋前頭,等著掌勺的人給他添粥。
他雙手塞在破破爛爛的袖筒里,細長眼睛上下打量掌勺人的穿著,即便只是個底下的僕人,對方穿得仍然比自己好上百倍,打眼便知衣料柔軟又保暖。他接過粥碗,殷勤地伸長脖子笑道:「這位兄弟,你們是哪戶人家的?你家老爺可真有善心。」
舀粥的人方才被他覷眼打探時便覺不舒服,此刻也並不答話,只揮揮手讓他走,別擋著後頭的人取粥。
訾家叔叔臉上的笑隱約扭曲,背過身走開時往地上啐了一口,低聲罵:「什麼東西,狗仗人勢,不就是找了個好東家,瞧那人模狗樣的,還沒我侄兒——」
他聲音驟歇,回頭看看飯香瀰漫的布棚,又定眼去看坐在路邊的訾驕,突感大喜。
後面幾天他便拉著家裡人留在永泉城外,日日等著施粥,終於在三日後等來十幾個衣飾更顯富貴的人。
一個蓄著鬍子、身穿棕色緞面長衫、頭戴銀冠的中年男子和一個留長白須、著黃袍的人走在最前頭,背後緊跟十數家丁護衛。
中年男子領黃袍人看過施粥的布棚,兩人低聲交談。
訾驕對不遠處的場景無甚關心,身旁的叔叔卻突然抓住他手臂,擰著他便衝上前去。
訾驕猝不及防被他拖走,踉蹌地要拽回自己的手,「放開!你要做什麼?」
「別嚷嚷!叔叔是叫你去過好日子!」他枯瘦的身軀不知從哪爆發出巨大的力量,死死鉗住對方,腳步忙亂地往中年男子處趕。
尚未趕到近處,對方的家丁護衛見有人不知緣由地來勢洶洶,當即抽出背後棍棒擋在他們倆跟前,大喝:「什麼人?」
拉著訾驕的男人反應極快地撲通跪倒在地,滿面堆笑地討好道:「我沒惡意啊大老爺,小的就是來問問,您家還缺不缺個下人使喚,我這兒有個極好的人,您看願不願意帶回去,只要勻我個幾十......十幾兩銀子就行。」
訾驕未曾被他拉扯得跪下,兀自站在一邊,聽明白他的打算後冷冷瞥他一瞬,「你憑什麼賣我?你有何資格?」
「我怎麼沒有?!」跪著的男人挺起背理直氣壯,「我是你親叔叔!人都說百善孝為先,你爹娘沒了,我就是你唯一的長輩,你的事當然是我做主!」
周圍眾人頓時露出鄙夷的神色,雖說這年頭賣兒賣女的都不少見更何況侄子,但當真遇上了亦叫人不恥。穿棕色緞袍的男子向後揮了揮手,護衛們紛紛收起棍棒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