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吹風賞花要換椅子,吃飯要換椅子,看書也要換椅子,辛實都替他累,忍不住說:ldquo辜先生,你就這樣看書也挺好的。rdquo
聽了這話,辜鎔頓時一陣胸悶,說憤怒吧,還有點自卑。他扭頭直直盯住了辛實,眼神淡淡的,卻有些讓人膽寒。
很輕聲地,他說:ldquo這才半天你就嫌煩了?要是不願意伺候,現在走還來得及。rdquo
辛實呆了呆,心裡突然有點委屈,他小聲嚷嚷:ldquo你怎麼好賴不分啊,誰嫌棄你了helliphellip可你這樣換來換去,手得多累啊,你又不准我抱你。rdquo
跟主人抱怨,真正做下人的哪有這個膽,可辛實是個不合格的下人,因此也不覺得不對。
辜鎔一動不動盯著他,評估他是否說了真話,是真的不嫌棄他累贅,還是裝模作樣。
辛實覺得自己有理,於是頭一回沒躲他,就大大方方叫人看,瞪著一雙圓眼睛和他對峙。
過了會兒,辜鎔目光里的猜忌淡了些,斜睨著他,突然問:ldquo你頭回進來的時候,坐的是什麼凳子?rdquo
辛實愣了愣,答:ldquo前院飯廳的高椅,那可是好木頭,楠木的。rdquo那回他是來做客。
辜鎔抬眼,譏誚掃他:ldquo方才吃飯,坐的又是什麼凳子?rdquo
辛實不明所以,茫然答:ldquo小廚房的小矮凳,竹子做的。rdquo做了僕人,自然沒有做客那麼舒坦。
辜鎔平靜道:ldquo你也知道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場合要坐不一樣的凳子。為什麼我就非得走到哪裡都要坐輪椅?rdquo
我和你能一樣麼,我想坐哪兒走過去一屁股坐下就行,你的腿壞了,換來換去那麼麻煩,一直坐輪椅多麼方便。這話都已經到了喉嚨口,又被辛實吞了回去。
仿佛被人敲了一棒子,他突然懂了辜鎔的固執和窮講究是為了什麼。不是要面子,也不是故意地想要折磨自己同時折磨別人。而是為了像個人似的活著。
他替辜鎔著想,覺得換椅子麻煩。可如果只圖方便,這間臥室這樣大,吃喝拉撒辜鎔都可以在這裡解決,甚至都可以在床上解決,連門都不用出。
但辜鎔想要這份ldquo方便rdquo麼?
辛實回想了一遍今日下午辜鎔的行蹤,覺著辜鎔不會想要。
換成是他腿壞了,他難道不想要跟健全人一樣,在風景漂亮的地方喝茶,吃飯坐高椅,看書坐書桌前?
他也想的。
辛實的心霎那間密密麻麻疼了起來,心裡頭,他一直告訴自己別用奇怪的眼神去看待辜鎔,可瞧瞧他做出的事說出的話,不正往辜鎔的痛處戳嗎?還一戳一個準。
啞然半天,辛實吸了吸鼻子,把書桌前那張藤椅拖過來跟輪椅對齊,接著蹲下身握住辜鎔兩隻微涼的腳踝把他的腳挪到地面,頭也不抬,沙沙地說:ldquo你說得對,咱不比別人差什麼,吃飯得上正桌吃,看書當然也得端端正正坐桌前。我剛才沒想明白,現在想明白了,以後你想去哪儘管吩咐,你這麼細皮嫩肉的都不怕累,我怕啥。rdquo
辜鎔兩隻腳踝驀然被他溫暖的手掌握住,眼裡閃過一絲愕然。他說這麼多,其實全為撒氣,沒想過這個窮小子能懂他的自尊心。
可辛實就是懂了。
他的喉結難耐地滑動了一下,眼睛直直盯著辛實厚實黑髮正中的發旋,心裡有股異樣的溫熱在撲騰,那感覺太怪異,像是動容,又有點啼笑皆非的意思,沒頭沒腦地燒得他胸膛發燙。
他張了張嘴,本來還想多教育幾句這個傻小子少管他的事,吩咐什麼就做什麼,可聽完辛實這番痛定思痛的嘀咕,不知為何心中舒暢許多,於是默默閉上了嘴。算了,魯莽是魯莽了點,到底不笨。
辜鎔看書不喜歡跟前有人,辛實就在隔了扇屏風的廳上干坐著等他下一個吩咐。
一晃眼辜鎔該午休了。辛實伺候他上了床,在他不耐煩的口述講解下摸索著把床邊矮几上放著的電扇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