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扇有半人高,幾片黃銅薄扇葉外頭罩了個扁扁的黃銅色細網,這洋東西他見都沒見過,旋一下開關就能有涼風出來,頭髮被風帶著吹起來的時候,差點把他嚇得喊出聲。
辜鎔看見他這副大驚小怪的模樣,淡粉色的唇翕動了一下,似乎是預備要罵人。
辛實瞥見他忍無可忍的神色,忙勤快地說:ldquo我去拉窗簾。rdquo隨即小跑到窗戶前,踮腳將遮光的竹簾放下來,因為是個抬手的動作,衣擺下細細的一截白腰露了出來。
辜鎔看見他窩窩囊囊的樣子就來氣,真想要教訓他,還沒來得及出聲,不經意掃見他薄薄皮膚下的幾道肋骨,不由覺得真是瘦得可憐,忍了忍,抿緊了嘴唇沒做聲。
竹簾放下來,屋裡瞬間暗了許多。
做完這些,辛實就退了出去,他還掛念著自己那筆被偷偷搶走的錢,飛快地跑去前廳找詹伯,想趁著辜鎔睡覺的功夫出趟門,去問鄧麻子把錢要回來。
詹伯聽了,說:ldquo你想去便去,可你要想把錢要回來,我看難。rdquo
辛實兩隻手攥了攥,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那伙人沒臉沒皮,自己一個大活人都能說扔就扔見死不救,拿了錢哪裡還吐得出來。
可他總得試試,沒錢,他拿什麼買船票。他跟辜家談好的月薪倒也不少,幹上半個月大概就能買到船票,可他到了暹羅還得吃還得住呀。如果這筆錢能問回來,他就可以按時出發,問不回來,那他離開馬來亞的時間又得往後推。
出門沒法穿身上這身露腿和胳膊的睡衣,詹伯帶著他去庫房翻出來了兩身下人衣裳和幾雙淺口的布鞋和木屐,上衣是白色的對襟短袖,褲子是黑色的寬鬆棉麻燈籠褲。
辛實回屋裡換了出來,就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寒酸的傻小子了,衣服正合身,稱得他身長腿瘦,一張大病初癒的俊秀臉蛋,詹伯恍然一瞧,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ldquo站直了,真精神。rdquo
辛實沒穿過這麼好的衣裳,兩腮興奮得紅撲撲的,叫詹伯一誇讚更紅了,趕緊把腰杆一挺,身板立刻端正起來,小跑著就沿著雨點滴答的檐下溜了出去。
一個時辰後,他臉紅脖子粗地被兩個大漢架著兩邊胳膊從扇鑄鐵的大門裡頭丟了出來。地面是青石板,剛下過雨,地面泥濘濕滑,辛實摔了個屁股墩,褲子是黑的看不出來髒,白衣裳的衣角卻明顯地污了。
辛實氣紅了眼,從地上爬起來,有股破罐子破摔的倔強,硬著脖子又要往鋪子裡頭鑽。
這是裝修公司下頭的一個五金店,賣些門窗合頁還有釘子虎鉗之類的工具,也是陳耀祖那派工人的據點:ldquo鄧麻子,你給我出來,躲著算個什麼男人,偷了我的錢憑什麼不還我。rdquo
兩個大漢死死把他攔住,鄧麻子沒露面,反而陳耀祖搖著把蒲扇從裡頭走了出來,一雙細長的老鼠眼好笑地盯著他,說:ldquo我說你命還挺大,得了瘧疾都沒死。沒死就好好活著唄,來我這兒找什麼晦氣。想來爬我的床啊,得了吧,我早跟你說了,我有老婆孩子,不好這口。rdquo
三番兩次交鋒,他已經認定辛實是個不好啃的硬骨頭,因此現在也不願意啃了,既然得不到,也弄不死,乾脆噁心噁心這小子,到時候再把他趕出城,叫他自生自滅去。
周圍的人哄堂大笑,有人張嘴就罵辛實不要臉,說他是個兔爺,男娼。
辛實額角有道青紫的印子,是剛才推搡間被別人用手肘打的,聽了陳耀祖這話,兩眼幾乎能噴出火來。他不會罵人,因此叫人罵了也不知道怎麼分辯,只是憋得兩頰發青,又往前衝去,是個要和人同歸於盡的架勢。
大漢當然再次伸手來擋他,嘻嘻笑著,像是不把他放在眼裡。
兩個人正要撞上,辛實卻突然止住步伐,方才的莽撞失控全然消失了,臉色變成了一種詭異的平靜。眨眼間,他靈巧地把腰一彎,一條魚兒似的從大漢腋下鑽了過去,直撲到陳耀祖面前。
錢顯然是無法再要回來,可他不能白受這委屈。
陳耀祖原本還抱著手呵呵地笑,見他帶著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樣,憤怒的牛犢似的倏然到了自己面前,心道不好,這小子分明是在扮豬吃老虎,故意裝出一副氣瘋的樣子,其實心裡憋著壞要來揍他呢。
他的臉色猛地一扭曲,下意識轉身就想躲。
辛實速度奇快,人還沒到陳耀祖跟前,拳頭已經攥了起來,他用了吃奶的力氣,照著陳耀祖的側臉猛地砸下去,他這個年紀的男子,雖然瘦得厲害,手上的力氣實則卻大,當即,一道輕微的令人牙酸的骨頭錯位聲傳來。
這拳只為出氣,辛實毫不戀戰,打完立即收拳,轉身,衝著左邊沒人的空處竄出去。
陳耀祖的臉都被砸歪了,被後頭看熱鬧的小工及時攙住才沒栽倒在地,暈頭轉向地,他氣急敗壞地朝地上狠狠吐了口血,血里和著兩顆牙。他尖叫一聲,扭過臉鼻孔大張正要反擊,卻見辛實早就拔腿跑了,一道消瘦的背影飛快地消失在了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