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醒,其實也只是聽到了一些聲音,由遠及近,時而聽得清晰,時而又很模糊。
他做了許多支離破碎的夢,夢到少年時,家門旁的榆樹下坐著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小女孩,骨瘦如柴,抬眸看著他時,有些埋怨地說:「你怎麼才過來,我快餓死了。」
夢到她從大字不識的孩童,到亭亭玉立的少女,夢到她在寒夜裡依偎著他,夢到她的笑,她的眼淚,滾燙得如燃燒著的火焰,一滴一滴,灼燒他的肺腑。
這些畫面,都在慢慢地遠離他,如走馬燈一般,江泠的眼前浮現了他這二十餘年來經歷過的一切,十二歲前的人生只占了短短几頁,往後無論翻到何處,都逃不過那個人。
他人生的一大半,都和葉秋水脫離不開。
宛若已經融進身體裡的血肉,想要剝離時,只剩非死即傷了。
江泠睜開眼,光線湧進瞳孔里,恍然一夢,辨不清如今是活著,還是已經下了地府。
「三哥……」
端著藥進來的江暉呆住,手一松,湯藥險些墜落,他眼
疾手快地去接,燙了一手,此刻也顧不得呼痛了,喜極而泣,大喊:「嚴大人,吳太醫,醒了,人醒了!」
門「砰」地一聲打開,無數人影涌了進來。
嚴敬淵淚眼婆娑,彎腰伏在榻前,「嘉玉,你怎麼樣?」
江泠迷茫地看著他們,他張口,嗓子猶如刀割,「還……好。」
嚴敬淵老淚縱橫,讓到一邊,吳太醫上前,為江泠把脈。
這些天,用了許多名貴藥材日日夜夜吊著江泠的命,吳院判熬了幾宿,才從閻王爺手裡將他搶回來。
「人醒了就好,人醒了就好啊。」
吳院判抬起手,擦了一把汗,「只要醒了,就是熬過去了!」
大家全都圍在榻邊,熱淚盈眶,江暉雙手合十,朝著門外拜了拜。
吳院判重新開了方子,親自煎藥去了,嚴敬淵怕打擾江泠休息,拉著大家趕緊離開。
屋子裡又寂靜下來。
江泠睜著眼,環視四周,方才一群人進來,獨獨沒有他想看到的身影。
江暉送走那些人,回來的時候,推開門,清晰地看到榻上的江泠的眸光亮了亮,見到是他,又黯淡下去。
江泠昏迷不醒的那些天,江暉曾經聽到他夢中的囈語,一聲又一聲「芃芃」,那絕對不是一個尋常的兄長該有的情緒,結合過去的一切,那些珍藏的信,上了鎖的盒子,二人之間,莫名的爭吵,疏離,江暉稀里糊塗間拼湊出了一個事實。
江泠喜歡的是葉秋水,這些年,他心裡一直裝著的那個人,只有葉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