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初想,閣老也好,又或是廖先生與我們這些人,我等皆是拂臣,是該為家國不顧個人安危。」
他說到此處頓了一下。
「但直到今歲,我終於在京城認出了那個當年引閣老上山的人,我才知道閣老這話真正的意思是什麼?」
父親本不該上那座山,他果然是被人引上了山去,遇了山洪。
杜泠靜嗓音微抖,「是誰?」
楚牧默然看了她的眼睛。
「是陸侯爺的表弟,如今的錦衣衛指揮使,魏玦。」
話音落地,杜泠靜耳中一空。
有關魏玦的一切奇怪行徑,如同海浪一般,拍在她腳下。
難怪他給她送了極其重的禮道賀,難怪他京中與她再遇,她提到他從前最是敬仰的她父親,他沉默不厭,難怪他不肯再娶年嘉,難怪連保國夫人都看不懂他,而他卻在前些日,父親的忌日,同竇閣老一樣,獨自出現在澄清坊里……
而這時,楚先生又開了口。
「那錦衣衛指揮使魏玦,只是領命辦事而已。」
杜泠靜抬眸看去,楚牧低聲。
「真正給他下令,讓他除掉閣老的人,只可能是一個人……皇上。」
前面聽到魏玦的時候,她已經知道這個答案了。
皇上不喜父親新政的主張,讓杜閣老將他荒廢的新政通通收掉,她以為君臣正見不同也是尋常,但皇上卻令魏玦,私下裡殺掉了父親……
她沉默了。
倒是楚牧又問她,「姑娘嫁了陸侯爺,陸侯待姑娘如何?」
他沒找上侯府門去,也沒讓陸侯的人跟來,正是因為陸侯與魏玦和皇上,都太過親近了,他拿不準。
但杜泠靜告訴了他。
「侯爺雖是領旨娶我,但……」她抿唇輕輕笑了笑,「但他是父親在世時,就為我定下的夫婿。」
楚牧訝然,又瞬間鬆快一笑。
「竟是如此,我唯恐姑娘落入了龍潭虎穴,沒想到竟是閣老的安排。」
他道,「閣老既然為姑娘定下侯爺為夫婿,想必早已料到,亂世之中,只有侯爺這等強而有力的男人,才能護得姑娘周全。」
這話說得杜泠靜,不由地想起了去歲中秋之前。
父親過世之後,她的日子看起來平靜安穩,她以為自己可以在勉樓修書一輩子,卻不曾想,叔父差點為了那一時的利益,越過她與族裡,將她嫁給邵伯舉,給邵伯舉續弦。
若入亂世,尋常百姓不可保,她是閣老獨女,亦不可保。
反倒是陸惟石非要娶她,打亂了叔父和邵伯舉的交易。
杜泠靜突然想到三郎,會否三郎也看到了這一處?
他在碎紙片上寫下:世道將亂,病體殘軀何以抵擋?拖累而已……
杜泠靜閉起了眼睛,突然而至的真相令她思緒翻騰如浪。
楚牧又趁著尚有精神,跟她說了些話,杜泠靜壓下紛亂的心思,將這些俱都聽進了耳中。
但楚牧說著說著,精神就明顯不濟起來,言語之間漸漸混亂。
廖先生跟杜泠靜搖了搖頭,「靜娘先回去吧,若還有什麼想知道的,之後再問也是一樣。」
杜泠靜拜託廖先生照顧楚牧,告辭離去。
馬車吱吱呀呀地往京城而去,烈日幾乎將人曬化在進京的大道上。
杜泠靜反覆想著皇上令魏玦除掉父親之事。
而就父親生前所言,他顯然也知道皇上並非明君,可他更抱著無法返回的決心,毅然折返朝堂。
拂黨,拂臣。
為了家國百姓,違抗君意而為,便是拂臣。
那麼父親要「拂」的,就是皇上。
而父親,是否還知道旁的關於皇上的事?
杜泠靜瞬間想到了三郎留下的紙頁上,提及的有關皇上生母魏妃之事。
三郎可是少年就高中一省解元的人,他最是機敏警覺,又有從蔣氏族內得來的不為人知的消息,會都在多年整理朝堂之事後,對於魏妃甚至皇上,有不同尋常的猜測?
她思及此,直接令人轉道,「去紅螺寺,我要見蔣太妃娘娘!」
紅螺寺。
朴嬤嬤給杜泠靜上了茶和點心,就下去了。
禪房裡獨留杜泠靜與太妃娘娘二人。
杜泠靜把關於魏妃的疑問,問出了口。
「魏妃……」蔣太妃沒想到,她會突然問及這過世近四十年的舊人。
「靜娘想要問她何事?」
杜泠靜想了想,「您是否知道關於魏妃娘娘身上,說不通的奇怪事?」
這話一出,蔣太妃便抬頭看了她一眼。
「靜娘當真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