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化、念經、下葬,窮人家有窮人家的死法。
不過兩個時辰,婦人就成了漏澤園裡的一座孤墳。
杜衛跪在墳前,黃紙灰燼被夜裡寒風捲起來,迸濺出的火星照亮他恍惚的面色,淚痕乾枯,唇色蒼白。
他聲音沙啞地說:「柳姐姐,好兄弟,月牙妹妹,多謝你們好心。這鵝你們拿回去吧,我娘已經死了,這鵝沒用了……」
柳金枝望著他,眸色複雜。
若她當初遲一些回汴京,又或者沒能力帶弟妹一起開食攤。
現在如此悽慘的,可能就是柳霄和月牙了。
「斯人已逝,但活人還要好好的活。」
柳金枝說到此處,抿了抿唇。
說她不自量力也好,說她聖母心大發作也好。
她無法對這般慘象視而不見。
「其實我們今天來找你,就是想問你要不要來我家食攤幫忙。給你酬金一日四十文,包吃包住。」
柳金枝在原有的酬金基礎上提了十文。
這是她能給出來的極限。
杜衛沒說話。
月牙道:「杜哥哥,當年我和哥哥被舅舅掃地出門。大雪天裡,餓的實在走不動了,縮在路邊等死。是你把身上最後一個炊餅給了我們,我們才能活到現在。你跟我們走吧,給我們一個報答你的機會。」
可是杜衛還是跪在哪兒,背影瘦削又蕭瑟。
柳金枝拉拉月牙的手,道:「好了,讓杜哥哥一個人想一想吧。」又說,「如果你改變主意,就到御街太常寺對面的柳氏食攤找我們,我們隨時歡迎。」
爾後左右牽起月牙和柳霄轉身離開了。
汴京城的繁華不因任
何一人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而停止。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汴京城熱鬧的夜市生活照舊開始了,她也要去繼續自己的生意。
也許現在多努力一點,多攢一些傍身之物,將來在這繁華大城之中經歷悲痛與傷悲的,就不會是她,或是她的霄哥兒和月牙。
第18章
汴京城的夜晚最是繁華。
御街附近酒樓林立,笙歌不絕,中有御河遊船穿行於亭台樓閣間,月夜泛舟可見「水光樓影,碧水綿延」之景。
浚儀橋下汴水奔流、橋上人流如織。
怪不得《東京夢華錄》曾讚嘆「兩岸夾歌樓,明月光相射」。
而柳金枝到時,御街兩旁的鋪子也都燈照通明。店小二在門口攬客,食客進進出出好不熱鬧。
柳金枝也在攤位前掛上了一盞梔子燈。
這燈狹長形,上寬下窄,中有六棱,狀如梔子果。
這就是告訴大家,柳氏食攤正在營業,歡迎光臨。
「柳娘子,你怎麼現在才來?」旁邊有位胖嬸子趁著現在沒生意,扭過頭來搭訕,「這夜市的生意都開始好一會兒了。」
柳金枝一邊讓柳霄和月牙把爐子生起火,一邊笑道:「去買了點東西,怎麼?大娘是有事要尋我?」
「嗐,我哪兒有什麼事兒。就是有,我也該找鄰家幾個男人幫忙。」胖嬸子笑容溫暖,「我就是想提醒你,除了咱們平頭百姓逛夜市,還有不少達官貴人,說話做事得注意些,要是惹上那些個心眼子小的就麻煩了。」
都說遠親近鄰。
有時候一個心善的鄰居倒比在遠方的親戚,更能與你互相扶持。
柳金枝笑道:「多謝嬸子的提醒,奴記得了。」
「不用謝,大家做點小生意都不容易,更何況你還一個人帶著兩個弟妹,我們能照顧一點就是一點。」
胖嬸子大方地擺擺手。
結果餘光瞥見有兩位年輕娘子正路過她的食攤,便趕忙轉過頭去,大聲吆喝:
「焦鹼水錐最是酥脆爽口,二位娘子來一個,絕對好吃不虧!」
焦鹼水錐就是油炸糯米糰子。
在宋朝,這類小吃一般配著糖蜜,蘸著吃,外脆里糯,口感很好。
果然,兩個小娘子聽到是這個小食,駐足挑揀了片刻,笑嘻嘻地要了六個裝起來。
胖嬸子就這麼賺得了二十幾文。
旁邊的清瘦男人也不甘示弱,大聲吆喝起他的雜嚼:「嘿!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好吃脆口的雜嚼!有旋炒栗子!金橘團!蜜麻酥!糖豌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