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來,譚清淮已成了襄王府的常客,沈鴻影身上的餘毒也解了七八分,只待最後這一遭了。
譚清淮指腹擱在沈鴻影脈門,仔細診過片刻,徐徐道:「我之前要的藥既已備齊,今日便索性將剩下的都解掉。」
「父皇的病如何?」
皇帝的身體狀況向來被奉為機密,刻意打探皆會被認為是圖謀不軌,然而,沈鴻影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問了出來。
譚清淮竟也毫不避諱,直接說:「陛下內傷氣血,至使經絡堵塞風疾,氣血不暢,風疾之症日盛。若得名醫診治,下一劑猛藥,再加之修身養性,許能暫且維持現狀。若不得,六邪進一步侵入,日後等著陛下的便是口歪眼斜、半身不遂。」
而太醫院的慣例,針對這種慢性病,只會開出無功無過的太平方子,作為其中一員的譚清淮自然亦隨了大流,不會去做那出頭之鳥。如若不然,一不小心便成了華佗那般下場。
沈鴻影就著一盞羊角燈翻看著京兆府的一本案卷,「今日在皇祖母處聽聞父皇今日頻頻昭重陽觀的仙師進宮,可確有此事?」
譚清淮道:「醫者力有不逮,陛下另尋他法也是自然。早聞重陽觀的南穀子煉丹之術爐火純青,所制丹藥定能令陛下藥到病除。至於我一個小小太醫,承蒙許充媛引薦,也只能配些不入流的藥替陛下舒緩頭疼一二罷了。」
丹藥這種東西裡面全是硃砂水銀,古往今來不知道吃死了多少人,但對一個被病痛折磨、渴望長生的帝王來說,仍具有莫大的誘惑,一旦痴迷其中,便再無法停下來。
沈鴻影道:「許充媛由皇祖母引薦入內,常伴於父皇身側,自然為父皇的身體操心,等時機合適,你再引薦幾副新藥給她,保她繼續榮寵不衰。」
許宜年在宮中扶搖直上,不久前再次進位,從正三品的婕妤晉升到了九嬪之末的充媛,這當中也有獻藥侍奉的功勞。
「早已備好,只需充媛開口便有。」譚清淮立刻道。
沈鴻影剛剛看完卷宗的最後一頁,就聽見叩門聲,旋即打了個手勢,與譚清淮止住了話頭。
「譚太醫這邊可預備好了?」張月盈推門而入,身上還帶著淡淡的濕意,手裡端著一個汝窯荷花碗,淺青色的容器里盛著烏黑的湯汁,苦味直衝鼻間,「藥引已熬好,我正巧從小廚房過,便送了過來。」
譚清淮扇聞了藥氣,聞出熬藥火候正好,道:「已備好了,只待殿下服了藥,便可開始。」
譚清淮方才捯飭了好一會兒,將一套長短不一的金針理順。張月盈打眼望去,金針在燈光下反射著鋒利的銀光,頗有些瘮人,於是便別過眼不再多看。
被譚清淮和張月盈兩個人一塊兒盯著,沈鴻影順從地端起藥碗,將藥汁一飲而盡,方一入喉,他就嘗出這碗藥近乎是他有生以來最苦的一回,仿佛放了正常計量百倍的黃連,苦到能夠叫人把胃裡的酸汁都吐出來。
他有些懷疑譚清淮這個傢伙是不是故意的。
沈鴻影的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眉毛緊緊地蜷成一團,久久未能舒展。張月盈瞥了眼他的神色,舔了舔嘴唇問他:「這藥是不是很難喝?」
譚清淮不以為意:「為追求藥效,此藥所用的藥材無一不年份久遠,苦是自然的。」
「多謝譚太醫說明,但我問得是殿下。」張月盈輕輕笑了下,聲音軟糯。
沈鴻影不語,直接點了點頭。
張月盈從袖子的口袋裡掏出三枚櫻桃蜜餞,放在沈鴻影手心,「那就先用這個壓一壓。」
沈鴻影看著深紅色的蜜餞少頃,拈起一枚放進嘴裡,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唇齒間的苦味霎時驅散了大半,蹙起的眉頭緩慢舒展開來。
譚清淮在一旁看著只覺得牙疼,他就不該在這裡。
他清了清嗓子,插話打破了二人曖昧的氛圍:「麻煩殿下,把上衣脫了,微臣要施針了。」
沈鴻影偷偷瞧了張月盈一眼,只見少女眼神平靜無波,面不改色,唯獨沒注意到她有些發紅的耳朵尖。
初聽見譚清淮的話,張月盈恍惚間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治病需要脫衣服嗎?
做完了心裡建設,沈鴻影磨磨蹭蹭地開始脫去外衣、中衣,一層接著一層。
半晌的功夫,張月盈便有些後悔今日讓丫鬟把西暖閣的燈掌得有些過於亮了。
微黃的燈光下,青年盤腿坐在榻上,肌膚白得驚人,身材看著精瘦,實則肌肉線條分明,微微緊繃,仿佛正在醞釀著力量。
張月盈只瞟了一眼,便垂下了眼帘,可方才那一幕卻在她腦海中經久不散。
「阿彌陀佛,」她默念起了釋家的佛號,「一切**均是虛妄。」
奈何半點兒用都不管。
她攪動著指頭片刻,還是忍不住想再抬眼。
就偷偷瞧一眼,應該沒關係吧?
但是……
張月盈摸了摸小巴,心想自己怪矯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