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靖進殿,朝著帝王躬身行禮。
泰寧帝眉眼含笑:「李卿平身。」
也僅此而已。
帝王並未賜座,知兩朝重臣要來,桌上仍只有一隻杯。什麼意思很明顯了,這次見面令帝王不喜。
李家靖直起身,目光在瓷杯上停了停,頓時什麼都明白了。
如果可以選擇,他也不想來。如今的陛下只想牢牢地控住江山控住王座,他猜疑所有人,厭憎所有覬覦王座的人。
眼下,朝中坊間對二皇子讚譽有加,明里暗裡說他是太子最合適的人選。這是對二皇子實力的認可,可對於遲遲不願立太子的帝王來說,這就是壓迫。常年居於高位早已習慣被順從的帝王哪裡受得了這個,他不喜二皇子再正常不過了。
如此情勢下,替他說話就等於找陛下的不痛快,想討到好簡直天方夜譚。然而吳將軍於他有恩,皇后又求到他頭上了,這一趟他免不了。
如此,只能硬著頭皮上了:「陛下,關於今日林季聯姻之事兒,老臣有幾句話想說。」
泰寧帝:「今兒早朝你怎麼不說?」
李家靖:「有些話在朝堂上不好說。」
泰寧帝沒再為難他,「那你說罷。」
李家靖:「季與京如今聲勢正強又是乖戾難控的性子,這時候季林聯姻,等同於給惡虎添翼,日後怕是……」
後面的話,泰寧帝沒給他機會說完。
他問他:「那依著李卿,這事兒該如何處理?」
李家靖將事前想好的說辭搬出來:「微臣覺得林家可以有第三個嫡女。」
這也是皇后的意思。從末流世家或者低品級官員中挑出一名失了父母又到了婚嫁年齡的姑娘,由林言森夫婦收養,之後代替林青黛嫁往嶺東。
「林二姑娘身子弱,又在千嬌百寵中長大,還是養在帝都家族眼皮子底下妥帖些。」
隨著他話落,明湖殿陷入靜默。
靜得有些詭異,春風拂過也不覺暖。
李家靖的背脊在隱秘處無聲地滲著冷汗。過了好一會兒,靜默才被帝王造出的動靜打破,他拎起茶壺給自己倒茶,茶水都漫過了杯子都未停止。沒人敢出聲勸阻他,好在沒多時,他收手了。
帝王忽而很嫌棄地看著那杯滿得漫出的茶以及被茶水浸濕的桌面,「肖祺。」
肖祺給周圍的侍衛使了個眼色,他們連忙過去,合力將那張桌子挪開。期間,氣都不敢大聲喘。礙眼的東西消失了,帝王的臉色終於好了些。
他也開始回應李家靖:「拿草芥替牡丹,你當季與京是什麼?」
帝王的聲音輕極,語速慢極,可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開了鋒,筆直地拂向李家靖。壓迫力太強了,饒是李家靖經無數戰事磨礪心性剛強,身體也抑不住地顫了顫。
「是臣思慮不周,臣有罪。」
泰寧帝像是沒聽到
他的請罪,目光雖一直在他身上卻又未凝實,仿佛是在透過他在看另外一人。
「你能想到的,林家會想不到?你猜他們為什麼不這麼做?」
李家靖一聲不吭。
泰寧帝也不在意,他兀自說著:「他們沒這麼做是因為他們知道激怒季與京對潯國對皇家對世家沒有任何好處,是因為他們還要臉。倘若一個家族,連先祖遺命都不去遵循,背信忘義,那它離頹敗也就不遠了。」
越到後面,帝王的音量越大,如浪擊石,一浪高過一浪。
李家靖扛不住冷冽聖威,他略顯倉皇地跪了下來,臉面朝地:「陛下,是老臣糊塗。」
漫長的沉默後,泰寧帝才又開口,聲線意外的柔和,「自知糊塗就回家養老吧,銀盾軍孤自有安排。」
「去吧。」
「謝陛下寬宏。」李家靖面如死灰地退了出去。此前,無論是他還是皇后都沒料到陛下的反應會如此激烈。
然而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他半生功勳,草率落幕。也好,算是還了吳家恩情,從此輕鬆。
李家靖離開後,肖祺趕忙叫人將桌子重新放到帝王面前,茶也換了新的。
他給泰寧帝斟了杯茶,動作快而穩妥。
妥帖後,溫聲道,「陛下,千萬別惱,身體要緊吶。」
泰寧帝沒搭理他,過了一會兒,又主動問他,「依你看,哪個末流世家抑或低品級官員家的嫡女適合做二皇子妃?」
肖祺:「……」皇子的婚事,是他一個奴才能置喙的嗎?就是帝王問及,他也不敢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