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居的人魚將自己的寶貝們清點了一遍,他想挑件好看又珍貴的送給伊萊,作為自己給這位新鄰居的見面禮。他挑得極認真,這樣太花哨,那件太寡淡,這個不正式,那個又太沒意思,最後瞧來瞧去,他覺得那顆藍色寶石最好,像伊萊漂亮的眼睛。
這是祖母給他的,祖母說,是祖母的祖母傳下來的,阿芙麗爾從來不愛這些亮晶晶的小東西,她總認為那光閃得眼疼,於是便被裡奧收去了。只有曾經的人魚工匠才能打磨出如此漂亮的寶石,在人魚古老的語言中,藍色寶石代表美好的祝願。
他又抓過一隻海螺,巴掌大小,極規整的圓弧,顏色是無暇的白,剔透得近乎透明。認為禮物要好好包裝的人魚將那枚亮晶晶的寶石塞進海螺,又捧起來左看右看好一陣,終於滿意地晃了晃尾。
艾斯西爾在第三天恢復寧靜,風雨撤得利落乾淨,未曾在這片海域留下一絲痕跡。里奧早早便來到淺海處等待,懷中揣著那份鄭重的禮物,有點雀躍,又有點說不上來的害羞。然而里奧並沒有等到伊萊,人類一整天都沒有出現。
直到太陽的最後一絲光隱在海平面之下,里奧才終於確定伊萊今天不會來了。
入夜後,里奧再次浮上海面。看閃閃的光在不遠處的塔尖亮起是他近日養成的新習慣,然而今天迎接他的是一片漆黑。頭頂星河如約而至,閃耀如同每一個夜晚,那座溫暖的燈塔卻熄掩著,隱在黑色的夜中,仿佛從未亮過。
里奧突然有些慌亂,沒由來的,他總覺得伊萊大概是陷入了某種麻煩。里奧焦躁地咬住食指指節,眉頭皺了起來,潮濕的不安在黑夜裡滋生,重重纏住人魚的心。他突然有些恨自己是一隻人魚,成年之前只能孤獨地匿在海的庇佑中。此時若能給他一雙腿,他便能奔上山坡去瞧瞧伊萊的狀況了,哪怕這樣貿然的拜訪十分無禮。
夜風清涼,吹得里奧心底涼颼颼的,沒法上岸的人魚在漆黑的海中立了許久,見那盞燈始終沒有亮起的打算,只好懨懨地回去了。那天夜裡里奧睡得並不安穩,他做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夢,第二日起床往鏡中一照,只看到一隻蔫頭耷腦的人魚。
明亮的午後,蔫耷耷的人魚照例向淺海游去,他總得去碰碰運氣。事實上人魚的運氣一向不錯,里奧剛浮上海面便看到了山坡上那道朝海灘走來的人影。「伊萊!」人魚高興得揮起了雙臂,他恨不得能從水中跳起來,好讓伊萊早些發現自己。
伊萊遠遠就看到了海里那顆鮮艷的腦袋,人魚正朝著他揮手,力度和幅度都大得讓他懷疑那截細瘦的手臂是否支撐得住。於是他加快了悠閒的步伐,他並不想看到這隻還未成年的人魚將自己甩到脫臼。
「好久不見,伊萊。」人魚笑吟吟望著人類,他今天一如既往得好看。
「你好。」伊萊依舊是那副淺淡的神色,他在岩石上坐下,手臂隨意搭在屈起的長腿上,禮貌地向里奧點點頭便不再言語。然而里奧敏銳地發現,人類的面容透著一絲疲倦的蒼白。
「你生病了嗎?臉色很不好。」里奧擔憂地湊近伊萊,人魚是在海神的恩澤與祝福中誕生的,強健而長壽的身體讓他們得以馴服詭譎難測的海洋,人類的身體在他看來脆弱極了。而伊萊,這個年輕的人類實在漂亮得過分,在里奧眼中他簡直像浪花般晶瑩又易碎。
「是那場暴風雨的緣故嗎?你昨晚……我昨晚上來透氣,發現你沒有點燈。」里奧想伸手摸一摸伊萊透著倦容的臉,抬起手才驚覺這舉動太過親近,伊萊多半是不喜歡的,於是手便尷尬地縮回來,往自己腦袋上撓了撓。
「你是不是不舒服呀?」
伊萊垂眼瞧著那隻朝自己伸來的手,行到半道又生硬地拐了回去,人魚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臉上帶著些尷尬的薄紅,一頭耀眼的紅髮被他自己抓得跟雞窩似的。
「不是。」伊萊別開眼,儘量忽視人魚亂糟糟的腦袋。「只是沒睡好。」他並未解釋太多,似乎不想提及昨晚。里奧點點頭,伊萊不想說他就不問,只要人類沒事就好。二人陷入一陣沉默,里奧似乎聽到他輕輕嘆了口氣,像無奈的妥協一般,然後腦袋上便有一份溫柔的觸感。伊萊細細將他凌亂的發梢一一捋順,隨著頭頂傳來微涼的溫度,一股幽靜的香在人魚鼻翼間充盈開。里奧一點一點輕輕嗅著,不敢表現得太過用力,伊萊的手撫在他的腦袋上,卷翹的發梢簌簌地擦過脖頸,有些癢。里奧覺得那陣輕飄飄的癢一直撓到了他的心口上。
里奧很開心,又有點害羞,一雙滾圓的眼偷偷瞟著伊萊,嘴角卻憋不住笑,露出一顆白生生的小尖牙。人類的手溫柔極了,他很喜歡。「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半晌,人魚猛地一拍巴掌,伊萊毫無防備,突然間有些愣怔。他輕輕眨了眨那雙海藍的眼,「東西?」
「是禮物。」里奧很興奮,「稍微等我一會兒,我保證你會喜歡的。」話音剛落,那條泛著赤紅鱗光的尾便躍進海中,轉瞬沒了蹤影。伊萊垂下眼,似乎望著人魚下潛的那汪海面,又似乎什麼都沒望,目光沉沉的看不出情緒。有輕輕的嘆息卷進海風裡,很快便消散在遠方。